第二百五十八章 這個脊樑有點歪……

  其實對於很多官員來說,並不是很在意誰當皇帝。

  因為以他們那個級別來說,他們就算想燒冷灶也排不上號,想爭個從龍之臣,也輪不到他們。

  很多時候他們就是跟著吆喝幾聲,表示自己跟同僚們站在同一陣線而已。

  因此,在看到老皇帝要動真格的時候,很多人心裡都開始打退堂鼓了。

  不論是立朱允炆,還是立朱允熥,那都是皇帝的家事。讓他們跟著吵吵兩聲也就罷了,讓他們為了這點破事拼命,他們還真沒那麼高的覺悟。

  然而,當右副都御史凌漢喊出這個口號後,不管是願意的,還是不願意的,都只能硬著頭皮跪在原地,誰也不敢率先逃跑。

  因為這時候一跑,就會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等將來修書立傳之時,就會寫上某某人在勸諫皇帝陛下之時帶頭跑路……

  若真是落得這樣一個名聲,那子孫後代都別想抬起頭來做人!

  只有一些年輕氣盛的御史言官,聽到這話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仿佛有一種使命感加身,毫不畏懼地看著錦衣衛手裡的水火棍,甚至還生出躍躍欲試之感。

  他們有種預感,今天要是挨了打,估計能在史書上重重地留下一筆!

  有些膽大包天者如是想。

  來吧!

  讓水火棍來得更勐烈些吧!

  二虎見自己勸也勸了,說也說了,眾人還不動彈,就對著身後的錦衣衛揮了揮手。

  「打吧!」

  錦衣衛都是一群不怕事的壯小伙,見到皇帝陛下這樣硬氣,一個個開心得不得了,揮舞著棍子就打下去。

  一眾文官雖然嘴上說得硬氣,但畢竟都是肉體凡胎。在水火棍打在身上之時,一個個也會下意識地躲閃,不受控制地哭號。

  朱允熥本來是跑過來看熱鬧的,可當他看到一眾官員被打得頭破血流,依然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反而還有幾個人掙扎著向前爬,一邊爬還一邊喊著「仗義死節,就在今朝」之語時,他只感覺內心仿佛被一柄重錘重重地砸了一下。

  雖然他們的目的並不純粹,有的為名,有的為利。但在此時此刻,他們不畏強權,敢於為心中的道義抗爭的精神,依然讓他欽佩不已。

  如果說大明有嵴梁,那麼這個嵴梁就長在這些人背上,也長在這些人的心裡。

  哪怕這個嵴梁有點歪,朱允熥也願意守護之,呵護之。

  因為歪了的嵴梁還可以被矯正,可斷了的嵴梁卻再也站不起來……

  「陛下!」

  「皇長孫無錯,您廢長立幼,乃是倒行逆施!」

  「陛下,臣等死不足惜,臣等只是憂心大明的江山社稷呀……」

  錦衣衛的人不說全是朱允熥的狗腿子,至少也有七八成。

  現在聽到這些人敢口出狂言,手下的力氣更重了幾分。還有幾個手黑的傢伙,棍棍都往要命的地方招呼,生怕打不死人似的。

  正在錦衣衛一眾校尉急著向朱允熥表忠心的時候,朱允熥大喝一聲。

  「住手!」

  一眾校尉聽到朱允熥的話,齊刷刷看向一旁的虎爺,詢問還打不打。

  二虎聽到這話也是一腦門的官司,滿臉不解地看向朱允熥,心裡忍不住抱怨道,我們之所以當惡人,還不是為了你個三孫子……

  朱允熥快跑幾步,一把推開一個將棍子架在某個官員脖子上的錦衣衛,隨後對著二虎道。

  「虎叔,命他們撤了吧!」

  二虎聽到朱允熥這樣說,這才朝著眾人擺擺手。

  朱允熥見一眾錦衣衛退下,當即對著跪在地上的官員躬身一禮,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就有一個年輕的御史朝著他唾了一口。

  「呸!」

  「不用你站出來假惺惺充好人,我們就是死,也不會讓陛下立你為皇太孫!」

  二虎一聽這話,小暴脾氣當場就上來了,走上前二話不說,照著那人就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放你娘的屁!」

  「三皇孫宅心仁厚,不忍看你們挨打。你個賊廝鳥不思感恩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唾棄三皇孫,真是該活活打死!」

  二虎還想再補幾腳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被朱允熥給拉住了。

  「三皇孫,這人嘴巴不乾淨……」

  「虎叔,他愛說啥說啥吧,甭搭理這傢伙。」

  「三皇孫!」

  「虎叔,勞煩你替我通傳一聲!」

  朱允熥說完這話,撩起衣擺跪了下去。

  二虎見朱允熥擺出這個架勢,也只能恨恨地去替他通傳。

  然而,他剛走了沒兩步,就看到乾清宮的大門洞開,露出皇爺那鐵青的臉。

  事實上,朱元章一直注意著外邊的動靜。

  哪怕他不在意天下人的議論,也不在意死後的名聲,但他依然很少動用廷杖。

  不是廷杖不好用,而是他知道,這東西不能亂用,更不能經常用。

  如果不是怕重蹈大宋的覆轍,他都想在皇命祖訓里加上一句話,警告後世之君不得動用廷杖之類的了。

  畢竟,他多少還知道克制欲望,一生克勤克儉,從不敢有絲毫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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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後世之君從小錦衣玉食,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難免驕縱狂悖。

  一旦濫用廷杖,定會招致大禍。

  一眾文官看到皇帝陛下終於露面了,還以為是自己的勝利,是正義的勝利呢。一個個頓時以頭搶地,哭聲震天。

  「陛下,二皇孫年長,又無大錯,您萬萬不可廢長立幼啊,嗚嗚嗚……」

  老朱聽到這些話就心煩,當即發出一聲惡龍咆孝。

  「都給咱閉嘴!」

  老朱見眾人閉嘴了,這才露出些許柔和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大孫。

  「大孫,你可是有話要說?」

  朱允熥朝著老朱拜了一拜道。

  「皇爺爺,孫兒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冒犯您,先向您請罪了。」

  「您如果生氣,要打要罰孫兒都受著,只求您讓孫兒把話說完!」

  老朱聽到這話,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感覺這鱉孫嘴裡非但吐不出象牙,搞不好還得吐出一根狗牙。

  「咱提醒你一聲,咱今天心情不爽,你自己看著辦吧!」

  朱允熥權當這個威脅是鼓勵了,康慨激昂地背誦了一段古文。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

  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

  其謗鮮矣,諸侯不朝。

  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

  於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

  厲王出奔於彘。

  跪在乾清宮門前的一眾官員,都是通過科舉正途出身,自小就熟讀經史子集,只聽了個開頭,就知道朱允熥所背誦的乃是《史記·周本紀》中的周厲王段落。

  雖然他們每個人心中都將老朱比作周厲王,但誰也沒膽子說出來。

  此時聽到朱允熥背出這段文字,每一個官員都露出滿臉驚詫的表情。

  吳王殿下是傻了嗎,他看不出我們在幹嘛嗎?

  我們可是在勸陛下立長啊,他竟然替我們說話,而且還拿周厲王來勸諫!

  老朱聽到這話也是一陣錯愕,他雖然背不下來史記,但周厲王的故事還是聽說過的。尤其是聽到「道路以目」四個字的時候,聽得他眼皮都不由一跳。

  這孫子是瘋了嗎?

  咱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他啊,他竟然拿周厲王跟咱對比!

  「朱允熥,你背這段話是何意?」

  二虎見皇爺既不叫大孫,也不叫逆孫,直接稱呼朱允熥的名字,心裡暗道要糟,皇爺這是生少主的氣了!

  朱允熥也察覺出老朱語氣中的冰冷,但他依然毫無畏懼。

  因為他也有自己要堅持的道義。

  他所堅持的道義,就是尊重每一個人說話的權利。

  哪怕別人說的話很難聽,甚至是冒犯了他,他依然要保證其說話的權利。

  這並不意味著他大度,可以無視別人的指責。他也並不是聖母,可以包容和原諒別人的謾罵。

  他只是明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

  僅此而已!

  (此處別評論,請裝作看不見,謝謝合作)

  「皇爺爺,孫兒是通過這段話向您勸諫。」

  老朱聽到這話,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來,冷冷地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朱允熥重重地點頭。

  「孫兒知道!」

  「他們請求皇爺爺不要廢長立幼,不要執意立我當皇太孫。」

  老朱氣急敗壞地說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背誦這段話,你不知道咱做這一切都是……都是……」

  「孫兒也知道!」

  「孫兒在這裡謝過皇爺爺的維護之情。」

  「但孫兒依然要勸諫!」

  「皇爺爺,您身為帝王,應該虛心納諫,豈能動輒毆打言官?」

  「就算他們說的話不對,說的不是您喜歡聽的,您也不該命令錦衣衛毆打他們。」

  老朱聽到這兒,驀地發出一陣如同夜宵般的怪笑。

  「朱允熥,你以為你如此討好言官,他們就能領你的情,然後替你說話?」

  「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你越是替他們說話,他們就越要反對咱立你!」

  朱允熥聞言無所謂地笑笑。

  「孫兒知道!」

  「孫兒並不是討好他們。」

  「孫兒之所以這樣說,只想保留我大明的嵴梁!」

  「哪怕這個嵴梁有點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