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本來是帶著一摞奏摺出來的,打算趁著趕路的時候閒暇,好處理些無關緊要的公事。
然而,馬車一出了太平門,轉過刑部和都察院的街道時,只感覺眼睛都不夠用了。
吳王宮門前不知何時興起一座坊市,裡邊遊人如織,南來北往的攤販則奮力地售賣著。
老朱最喜歡看這種盛世繁華,看到吳王宮門口如此熱鬧登時就坐不住了。
「停車!」
「帶上幾個人,陪咱過去轉轉!」
「龍攆繼續!」
「諾!」
二虎趕忙帶上幾個人跟著,晉王朱棡見狀也下了馬車,緊緊地跟上老朱的腳步。
「父皇,此地人多眼雜,您可千萬不要弄險啊!」
二虎見朱棡這樣說,也趕忙跟著勸。
作為護衛頭子,二虎是巴不得皇帝陛下天天待在宮裡。
因為,只要皇帝出宮,不管是白龍魚服也好,前呼後擁也罷,都難免有護衛上的疏忽。
老朱可不是個聽勸的人,趁著坊市上的人都被皇帝的車駕所吸引,他旁若無人地熘進了集市,還抓了兩個商販兜售的菱角放在手上。
售賣菱角的老頭看到有人查看貨物,趕忙將目光從聲勢浩大的皇家車駕那邊收回來,應付眼前這個不開眼的老頭。
「客官好眼力,這可是上好的菱角,最是軟糯香甜,只要十文錢一斤!」
「您若是有孫子錢,就一枚一斤,老漢還能饒你幾個菱角!」
老朱是那種最不受待見的顧客,因為他只是亂摸亂看,壓根就沒有買東西的欲望。
「這位老鄉,你剛剛說的孫子錢是啥意思?」
商販聞言略帶幾分驚訝地問道。
「聽老哥這口音不像外地人哩,咋說的話這麼沒見識,竟然連孫子錢都不知道?」
「孫子錢乃是吳王鑄的銅幣,這麼大一個……」
老漢一邊說,一邊拿手比劃。只是剛比劃兩下,就懊惱得一拍腦門。
「你看看咱這個腦袋,明明自己口袋裡就有孫子錢,還在這兒跟老哥瞎比劃哩!」
好漢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紅彤彤的銅幣,滿是炫耀地遞到老朱眼前。
「老哥哥您瞅瞅,這就是孫子錢!」
朱元章還是第一次見到鑄造得如此精美的銅錢,當即起了把玩一番的心思。
「老鄉,咱能仔細看看不?」
商販見老朱穿戴不俗,想來也不是窮漢,當即大方地說道。
「老哥哥儘管拿著看!」
「這孫子錢本就不是什麼稀罕物,每人每天可以拿普通的洪武通寶兌換十枚。」
「如果是有錢人家,還能拿銀子直接買,那個就不限量了,有多少可以買多少。」
老朱一邊聽著商販的嘮叨,一邊端詳著銅幣的式樣。
只見這銅幣跟洪武通寶的當十錢差不多分量,因為中間沒有孔,所以整體上小了一圈。
其正面是一個少年的肖像,隱約間有幾分逆孫的樣子。
背面則是楷書六個大字——吳王宮紀念幣。
朱元章看到這幾個字,臉色登時黑了下來,拿著錢給邊上的朱棡看。
「你前兩天還埋怨咱打得狠了,你自己看看那逆孫幹的好事吧!」
朱棡看過後,心裡也為朱允熥捏了一把汗。
這孫子膽子太大了,竟然敢私鑄錢幣!
好在這孫子乖巧,沒敢寫什麼洪武通寶之類的,只是寫了個不倫不類的「吳王宮紀念幣」,多多少少給了他點迴旋的餘地。
老朱把銅幣給朱棡看過後,就還給了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商販。
「老鄉,這孫子錢就這麼一個樣式嗎?」
「可有當五、當三、當二等式樣的?」
朱元章登基之初就下令鑄造過銅錢,總共分成當十錢、當五錢、當三錢、當二錢、當一錢。
其中當十錢重一兩,當五錢重五錢,當一錢則正好重一錢。
既可以當做錢幣使用,又可以當做砝碼來權衡其它貨物的重量。
在朱元章想來,小逆孫若是私鑄錢幣,就絕不會只鑄這一種樣式。
商販聞言笑著解釋道。
「客官好眼力!」
「吳王殿下鑄造的錢幣確實不止一種,還有兩種銀幣。」
「一種是一兩重的銀幣,稱之為爺爺錢。還有一種是一錢重的小銀錢,稱之為兒子錢。」
「據說還有一種金子做的錢,被稱為祖宗錢,等閒人根本花用不起,老漢在此地擺攤月余,爺爺錢有幸見過一兩次,祖宗錢則是一次皆無。」
兩人正說話的工夫,幾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力士,拎著個大竹筐走了過來。
「來來來,交錢啦,不交錢的當場趕出去,再也不許進來擺攤!」
老朱聽到這話,登時滿心不悅地看了眼邊上的二虎,看得二虎趕忙一縮脖子,對著幾個拎著竹筐走過來的手下使眼色。
幾個錦衣衛看到二虎站在這兒,趕忙上前見禮。
「虎爺,您今天咋這麼得閒,竟然有空來這兒玩耍?」
「您若是不忙的話,等小的幾個辦完差事,找個攤子請虎爺喝上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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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聽到幾個人作死的話,氣哼哼地罵道。
「滾!」
「別讓老子看到你們!」
錦衣衛有三個衛所,總計將近兩萬人,自然不可能人人認得皇帝陛下。只有一小部分人領著隨扈的差事,在皇帝出巡的時候負責護衛和敲鑼打鼓,偶爾能見到皇帝一面。至於錦衣衛大部分人,可能一輩子都撈不到見到皇帝本人的機會。
幾個錦衣衛聽到二虎的話,嘿嘿一笑道。
「虎爺這是說的哪裡話,咱們可是奉了三皇孫之命來收錢的,誰敢說咱們半個不字!」
二虎都快恨死這幾個大嘴巴了,要不是皇爺在邊上看著,他非得上去將幾個混蛋踹飛。
幾個錦衣衛拎著竹筐,路過每一家攤位前,都會有人往裡扔上十文錢,不多時就收了大半筐。
老朱將這些看在眼裡,心裡又給逆孫的罪狀記上一筆。
「老鄉,他們收的這個錢可有名目?」
商販剛剛交了十文錢的攤位費,心裡正是不爽的時候,聽到老朱相問當即啐了一口罵道。
「自然是有名目哩!」
「說是什麼管理費、衛生費、王宮建設費、王宮維護費等等。」
老朱聞言心裡莫名地不爽,前兩個費用也就罷了,此處分明是吳王宮外邊,憑什麼收跟王宮有關的錢?
「後兩樣錢不該收吧,你們這不是在王宮外邊嗎?」
老漢聞言撇撇嘴道。
「誰說不是哩!」
「這錢收得忒不合理!」
老漢此言剛一出口,剛剛收了錢的幾個錦衣衛,登時折返回來,對著老頭一通訓斥。
「你個老頭忒不講理!」
「你要是嫌貴去路邊擺攤呀,那邊不收錢,你咋不去那邊!」
老漢見幾個錦衣衛這樣說,趕忙堆起笑臉道。
「幾位軍爺息怒,老漢不過是發發牢騷!」
「此地人多,進出的貴人也多,東西比別的地方好賣,吳王殿下收十文錢不多,不多……」
「哼哼!」
「既然知道不多,那你還胡咧咧!」
「咱跟你說,要不是看在你跟張小旗有親戚的份上,這攤位可輪不到你,早就被城裡的商販花重金搶了去!」
「你得了吳王殿下這麼大便宜,不思感恩也就罷了,竟然還敢說吳王殿下壞話,真是不知好歹!」
「是是!」
「老漢說錯了話哩!」
兩個錦衣衛見老頭改了口,這才滿臉倨傲地拎著竹籃子繼續收錢。
朱元章聽到這兒也算是明白了,敢情這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買賣。
只是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威逼的成分。
「這位老鄉,可是錦衣衛仗勢欺人,欺負爾等小商小販?」
老漢聽到這話連忙擺手道。
「這話可不能亂說!」
「此地的軍爺雖然態度不好,但從未有仗勢欺人之說!」
「咱剛剛也只是跟客官抱怨幾句,實際上他們收的這點錢根本不打緊,多賣個一斤也就賺回來了。」
「你別看我這十文錢挺多,你往裡邊走走,靠近王宮門口的攤位價格更高。」
「而且是每隔十天就重新競拍,價高者得。」
「據說緊挨著門口的攤位,其價格已經漲到一天兩千文了!」
「嘶……」
任是老朱見多識廣,聽到一個攤位一天收兩千文錢,也不由嚇了一跳。
「兩千文一天真有人租?」
商販見老朱如此沒見識,滿是不屑地道。
「切!」
「少見識了吧?」
「這麼跟你說吧,就這還是搶著給吳王殿下送錢,還怕人家看不上哩!」
老朱又隨口問了幾句話,然後命二虎買了五斤菱角,算是酬謝了老漢的陪聊之情。
老朱繼續領著幾人在市場上閒逛,但對於周邊販賣的貨物則沒有任何興趣,只是抓著二虎問個不停。
「這裡什麼時候成集市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收錢的,現在一天能收多少?」
「回稟皇爺,吳王宮開放沒多久,這裡就漸漸有人擺攤了。一開始是不收錢的,可是每天商販們收攤後,地上都會丟棄很多廢紙、竹籤等物,極大地影響了吳王宮門前的整潔。」
「再加上有人以次充好,坑蒙拐騙,還有京城裡的慣偷過來偷遊人的錢,三皇孫這才命人監管市場,並象徵性地收點銀錢。」
「一來是提高擺攤的門檻,杜絕那些濫竽充數之輩。二來也是為了僱人清掃,並且登記擺攤者的信息,防止有人以次充好,敗壞了吳王宮的名聲……」
「至於每天的攤位費嘛,總共也沒多少錢,不過一百多兩……」
老朱現在聽不得「多」字,一聽到「多」,就忍不住問一句。
「多多少?」
二虎聞言再次尷尬的低下頭,跟蚊子哼哼似的說道。
「多兩百三十兩……」
朱元章原本以為逆孫掉進錢眼裡了,現在聽到這話,頓時被逆孫掙錢的能力震驚。
這裡只是吳王宮門前的廣場,不過是讓人擺擺攤而已,一天都能賺三百三十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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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月下來,豈不是也能月入上萬兩啦!
老朱徑直走進吳王宮,為了不驚動旁人,直接命二虎按照官價掏了門票錢。
再次進到吳王宮,老朱看到門口一熘的鋪面,什麼錦緞鋪、首飾鋪、香料鋪、珠寶鋪子等等。
「這些鋪面也是要錢的吧,一個月租金多少?」
「回皇爺,這裡的鋪面租金不等,少的一個月幾十兩,多的一個月幾百兩。」
「直接說總數!」
「整個吳王宮內外,共有一百處鋪面,七百多攤位,平均下來的話,一個月能收取將近五萬兩銀子……」
「怎麼會這麼多?」
「不是說有的店鋪只收幾十兩嗎?」
「回稟皇爺,店鋪和店鋪不同,有的是收租金,有的是合營。」
「吳王殿下出場地,城裡的商鋪出人出貨,賺來的錢對半分……」
「還有部分店鋪是直營,直接販賣三皇孫名下作坊的貨物,那個利潤更高……」
老朱聽到這兒,總算是知道那逆孫為何將吳王宮建成這樣,並且對天下百姓開放了。
什麼普天同樂,什麼天下為公都是扯澹。
那逆孫的真實目的只有一個——賺錢!
事實上,朱允熥一開始就是奔著賺錢的目的來的。
畢竟,他當時的理想是當藩王,壓根就沒想過在京城久留。
如果按照傳統方式蓋王宮,建成之後他根本住不了幾天,就得被打發到外地當藩王。
這樣一來,蓋王宮的錢打了水漂不說,每年還得派人維護、修繕,又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因此,本著資源的合理規劃原則,他索性將王宮打造成可持續盈利的機構。既能掙點錢用於維護王宮,又能給他的其它產業提供現金流支持。
老朱越想越氣,可謂是當初有多感動,現在就有多激動。
不過,他一想到小小的吳王宮,一年光是靠租金,就能淨賺六十萬兩銀子時,心裡又是一陣眼紅。
他現在甚至有點後悔,後悔將吳王宮賞賜給那逆孫了。要不是還得顧忌當爺爺的顏面,他都想從逆孫的手裡將王宮要回來。
「咱要是將皇宮對外開放,一個月能不能賺十萬兩銀子?」
老朱此言一出,不僅二虎愣住了,就是一旁的朱棡都被嚇了一跳。
我滴個父皇呀,您這是得多缺錢,竟然連皇宮都想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