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人民文學還很窮的，窮到什麼程度呢？
連自己的辦公樓都沒有，是借居在戲劇家協會的辦公樓里。
借的地方也不大，只有兩大、三小五間辦公室，小說組與行政組占了兩間大的，詩歌散文與評論組占了兩小間，另一間是領導的。
「王主編，您忙不？」
門衛大爺收了好處，也是盡心的，知道陳凡寫的是小說，就直接過來找小說組的負責人，王偉。
「趙大爺，您有事兒？」
「不是我有事，外邊來了個人，說是寫了本小說，想來咱們這兒投稿，我看他人不錯，就替他問問。」
「來投稿的，好事啊，您讓他進來，直接找我就行。」
門衛大爺都來了，面子還是要給的。
王偉可是知道，門衛大爺是戲劇協會一位大咖的親戚，如今借用別人家的辦公樓，可不好隨便得罪。
再說了，有人上門投稿，先不說稿子怎麼樣，王偉也不會把人拒之門外，他們是辦雜誌的，又不是擺架子的。
沒一會兒，一個年輕人找來了。
五官很是俊朗，個頭高高的，臉上始終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倒是給了王偉不少的好感，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年輕了。
年輕往往代表著閱歷不足，筆力可能會缺一些火候。
「王主編您好，我是陳凡。」門衛大爺已經介紹過了。
「陳凡同志你好，來這邊坐。」
王偉把人引到辦公室東北角的位置，先給倒了杯水：「陳凡同志，咱們就開門見山了，能不能讓我先看下稿子？」
陳凡把稿紙從文件袋中取出：「王主編，您先過目。」
「那你稍等，嗯，字不錯。」
王偉接過稿紙，第一眼看上去還是比較舒服的，鋼筆寫的行書，字跡工整，比劃清晰，這很好，最怕那種寫草書的。
「最美的青春！」
書名的下邊還有一行小字：
謹以此書致敬塞罕壩精神，致敬時代的逆行者！
王偉愣了下，不明白「塞罕壩精神」是什麼樣的精神，更不明白「逆行者」三個字的含義。
不過王偉沒有開口詢問，而是翻到正文，如果是一篇好的文章，書中一定會給出答案的。
書的開局很有意思。
有著主角馮程對家鄉塞罕壩，美麗高嶺的無限遐想，以及真正回到塞罕壩面對「飛鳥無棲樹，黃沙遮天日」的失落。
正巧又碰上舅舅李鐵牛結婚，呈現了臨時加彩禮、中途逃婚等事件，戲劇效果一下就拉滿了。
王偉不知不覺地沉浸到劇情中，尤其是先遣隊的到來，馮程、覃雪梅、於正來、武延生、趙天山、孟月、紀秀榮……
故事的大幕徹底拉開了，精彩也隨之不斷。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陳凡都出去兩趟，抽了兩根煙，王偉才看完稿子，然後一臉期待地看著陳凡：「怎麼就沒了，剩下的稿子呢？」
「還沒寫完呢。」
陳凡訕笑，此書是根據後世的熱播劇《最美的青春》改編的，劇情的進展也是按照劇集來的。
三十六集，陳凡打算寫三十六章。
每章控制在一萬字左右。
這一個星期，陳凡拼了命地寫，手腕都快廢了也就寫了七章。
還有就是書中後期的故事是需要改編的，現在才1980年，塞罕壩的綠化工程還在持續當中呢。
不過真正要改的也就最後一章，問題不大。
「後邊故事是怎麼進展的？」王偉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本書你們要嗎？」
「要，必須要！」王偉直接拍板。
當下流行的都是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千篇一律的沉浸在過去的痛苦當中，就不是文學該有的樣子。
《最美的青春》不一樣，書中自有一股精氣神。
就是封頁上寫的塞罕壩精神。
即使沒看完全書，但以王偉的閱歷，也能夠體會到書中所展現出來的塞罕壩精神，以及逆行者的含義。
塞罕壩精神是一代代塞罕壩人薪火相傳，以青春、汗水甚至血肉之軀，築起為京城阻沙涵水的「綠色長城」。
至於逆行者三個字也好理解，書中那些人在本可享受讀書學習的年紀，卻逆行來到大漠孤煙，寸草不生的塞罕壩。
逆行者，不止是面對危險逆行。
面對艱難困苦，有更好的選擇時，仍然迎難而上的，也是逆行者。
如今正值改開初期，人們需要這樣的精神，而不是傷痕文學那種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的呻吟。
可以想到，這書一定能火！
「稿費呢？怎麼算？」
王偉正感動書里的人物與精神，聽到這句話，就跟吃了屎一樣難受，聊作品呢，怎麼就突然談錢了？
陳凡無所謂俗不俗，都改開了，談錢，不丟人。
不掙錢，他幹嗎要寫書？
看著陳凡一臉認真，王偉沒再糾結，作家也是人，也要柴米油鹽醬醋茶，事實上，很多作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沉吟了一會兒，王偉說道：「稿費都是有標準的，千字3-10元，新人作家的稿費一般是千字3-7元，我可以給你新人的最高標準，千字7元，你覺得怎麼樣？」
「現結嗎？」
真不怎麼樣，七塊錢，寒磣誰呢。
奈何這年頭就這行情，那些頂級大咖也才拿十塊，陳凡能拿千字七元的稿費算是不錯的了。
「當然現結，你很缺錢？」
「插隊回來一個多月，找不到工作，日過快過不下去了！」陳凡趁機哭窮。
「等會兒就讓財務給你結算，咱們先討論本書的後續。」
陪著王偉聊了小半天，把創作思路和故事脈絡說了一遍，又留了聯繫方式，約定好交稿時間，陳凡拿著稿費就出來了。
七萬字，490元！
陳凡整個人都鬆快了，路過供銷社時，又進去買了兩瓶罐頭和一袋糖果，票還是早上出門前跟老媽要的。
大姐陳敏就住這附近呢。
陳敏今年二十三，比陳凡大五歲，陳凡小時候都是她帶的。
七三年陳敏就下鄉了。
她去的地方就遠了，棒打狍子瓢舀魚的北大荒，前些年跟同為京城知青的張雲澤結婚了，去年底才回城的。
張雲澤家裡條件算是比較好的，父親是小領導，在東四六條這邊有套獨門獨戶的小四合院。
不過張雲澤的條件可不好。
他在家排行老二，屬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那種，家裡給他大哥、三弟都安排了工作，唯獨不管他，現在還到處打零工呢。
按照大姐留下的地址，陳凡很快找到張家。
一進大門，陳凡就愣了下，此時大姐正拿著拖把，身邊放著一個水桶，自己那三歲大的外甥女坐在地上也沒人管。
這倒沒什麼。
問題是院子裡還坐著一個老太太，正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娃，手上拿著蘋果一口一口地餵著男娃。
倒是他的大外甥女，時不時地偷看一眼，還咽了咽口水。
「這也太重男輕女了吧？」
陳凡暗暗皺眉，心疼起大外甥女，上輩子自己躺在病床上時，是么妹兒跟這丫頭端屎倒尿呢。
「小凡，你怎麼來了？」
聽到腳步聲，陳敏看了過來，臉上頓時浮現驚喜之色。
陳凡本來想說「想你們了，過來認認門」，可一看到大外甥女這樣子，話到嘴邊也跟著變了：「家裡有點事，等會兒說。」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哄男孩的老太太也出聲了：「是小凡啊，你說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
陳凡轉過身，就看到老太太臉上掛著一絲高傲的笑容，還隱晦地瞥了一眼陳凡手上提著的禮物。
很顯然，要不是看到他手上提著東西，估計都不會出聲。
「嬸子，今天來的匆忙，沒帶什麼東西，就是一點點禮品，您別嫌棄就好。」陳凡臉上也帶著笑容，上門做客，哪怕心裡不痛快也不好直接表現出來。
老太太也不客氣，直接收了下來，不過嘴上說的挺好聽：「下次可不許這樣了，人來了就好。」
陳凡也沒當回事兒，這種話聽聽就好了。
轉過身，陳凡抱起外甥女：「囡囡，還記不記得舅舅？」
「嗯嗯，囡囡記得。」
小丫頭頭一次見舅舅，還是陳凡剛回城時，哪會兒陳凡給她塞了一口袋糖果，小丫頭一直都記著呢。
「真乖！」
陳凡寵溺地親了一下外甥女，從兜里掏出一塊牛奶糖餵給小丫頭，這才看向大姐：「姐夫呢，怎麼沒看到他人？」
「在外邊幹活呢。」陳敏苦笑。
丈夫沒個正經工作，只能到處找活兒干，在家裡還被人看不起，有時想想，還不如在北大荒呢：「你今天過來啥事兒？」
「咱媽腰扭了，估計得躺幾天，咱爸白天要上班，我照顧也不方便，這不想著讓你回去幫幾天。」
「你這死小子，怎麼不早說呢。」
陳敏一聽就急了，扔下拖把就連忙進屋收拾衣服，陳凡又趕緊補了一句：「把囡囡的衣服也帶上。」
「要你說！」
陳敏吼了一聲，沒一會就收拾好了，拎著個包出來，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也不等老太太回應，拉著弟弟就出門。
「咱媽怎麼扭到的？嚴重嗎？要不要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