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聿庭的腳步是徑直朝她的位置掠過去的,目光也緊鎖著她。
毛姐看過去,喊了聲:「先生留心!」
在毛姐看來,他看不到,但是聽到了她的驚呼,怕是擔心太太,這會兒又不知道太太在哪,所以盲目亂走,生怕他一腳踩了太太。
畢竟先生一米八幾的個子,身條修長結實,一腳下去絕對不是太太受得了的!
也是毛姐的這一聲喊,讓南聿庭回了神:他是個瞎子。
腳步硬生生的停了下來,視線木木的落在地面,目無焦距的問:「她怎麼了?」
毛姐也擰了眉,「我也不清楚,這就叫醫生,先生您也別亂動,我這會兒顧不過來!」
一邊說著,毛姐跑去打電話。
傅知恩一手抓著樓梯腳,努力的坐起來,但是頭暈得厲害,全身也沒力氣,根本不敢鬆開手裡能抓的東西。
男人生硬的立在那兒,「盯」著她恢白的唇,滿是虛弱的樣子,眉宇間散發著的陰鬱,「你沒吃飯?」
嗓音很沉,沉得夾雜著慍怒。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身體麼?敢拖到這個時間不吃飯!
男人再次啟唇,話語間帶了刻薄,「都去赴了約,還作出這副不進食折磨自己的樣子給誰看?」
她低血糖,長時間不吃飯就會這樣。
這是南聿庭對她的了解,他對她,遠比他自己以為的要了解得多。
毛姐打完電話,又從客廳急匆匆的跑出來,想把司機叫來。
但是南聿庭阻止了,語調強硬:「送什麼醫院?你去做宵夜!」
毛姐看了他,有點生氣了,「先生,這個時候您就別跟太太置氣了,她身子要緊,您要是餓,我回來再給您做行麼?」
毛姐是老夫人派過來的,平時對夫妻倆都很恭敬,但是她要對著這倆晚輩訓話也有那個位分,不過,她還真是幾乎從來沒這麼不敬的跟南聿庭說過話。
傅知恩知道南聿庭的脾氣,就算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必須給毛姐幾分面子,他也不一定給,所以她弱弱的扯了扯毛姐袖口。
道:「送我回房吧,我走不動……」
毛姐皺起眉,不悅了,「太太!你也是,身體是自己的,熬壞了還得老夫人跟著操心,別忘了你還肩負重任!」
老夫人那邊急著抱重孫呢!
傅知恩嘆了口氣,「我只是低血糖。」
加上剛剛跟他吵得情緒太激烈,一下子熱血沖腦,眼前一暗。
毛姐愣了一下,想起她的毛病來了。
而她還沒反應過來,那邊的男人走過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抬步往樓梯走。
毛姐趕緊在後邊指著路,「先生你慢一點!」
傅知恩閉著眼,實在是沒力氣了,連手臂勾著他的脖子都抬不起來,腦袋幾乎埋在他臂彎里。
他每一步其實都很穩健,走得也不快。
一呼一吸之間,傅知恩能清晰的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香,這種本該專屬於女人的香味,在他身上絲毫沒有違和感,更不會覺得女氣,相反,很蠱惑,很迷人。
除卻這些,給她的卻是心酸。
她早就知道他喜歡這個味道,從始至終,他身上的香味都沒有變過,以前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傅大小姐時,很多次都能在人群里循著這個味道找他,然後恬不知恥的纏著他。
甚至,她曾經特意買過同款的女士香水。
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布桐喜歡玫瑰,很喜歡很喜歡,情有獨鍾。
她覺得,他就是因為布桐的喜好,才會喜歡這樣一種其他男人望而卻步,根本駕馭不了的味道。
想到這些,再想想他這段時間為布桐的盡心竭力,胸口很痛。
她那幾年對他的感情,和這一年多的婚姻,終究抵不過他的舊愛。
閉著眼,眼眶依舊很酸。
南聿庭將她放在床上時,目光就那麼不經意的看到一顆眼淚從她眼角悄無聲息的滾落,沒入枕巾里。
他跪在床上的動作沒了後文,眉頭跟著蹙了起來。
她最近很反常,包括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哭。
以前就算他怎麼奚落,她寧可紅著眼梗著腦袋都不會給他機會看她哭。
毛姐已經識趣的退下去,趕緊去做吃的。
傅知恩不知道他還在,轉過身,拿了枕頭抱著,顯得很痛苦。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動作,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兩分鐘過去。
她感覺到身體很近的床榻陷了下去,微蹙眉的同時,懷裡的枕頭被抽走,剛想轉過身,唇邊多了樣東西。
傳來男人並不溫和的命令,「張嘴!」
她照做了,舌尖立刻有一股香甜瀰漫開來。
他給她餵了一顆糖。
而且,是她一直喜歡吃的那個牌子。只是從嫁給他之後,她從沒買過了,因為低血糖一直沒犯過,每一頓都有傭人伺候著,今天這樣的意外基本不會發生。
他怎麼知道她喜歡這個牌子的糖呢?
幾分鐘的時間,一顆糖融化了,她睜著眼,不再那麼虛弱,慢慢坐起來,看著床邊的男人。
他大概感覺到她的動作了,稍微側臉「看」過來。
可傅知恩還是沒說話。
只安靜的看著他的側臉,她第一次見他也是側臉,那時候一眼動情,尤其喜歡他側臉的鬢角,以及英挺的鼻樑。
有人說南聿庭是側臉殺,臉部線條十分完美,英峻得直逼人心,其實他根本就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錢拿到了?」南聿庭冷不丁的開口。
傅知恩沒反應過來,「嗯?」了一聲,還在盯著他。
他終於正臉「看」她,眉峰微攏。
她這才徹底回神,略微低眉,臉色淡了淡,「沒,但他答應了。」
南起雲是答應了會再給她一筆一千萬。
他是個怪人,傅知恩不想仔細深究為什麼一頓飯南起雲就願意給錢。
床邊的男人唇角微扯,冷哼一聲,之後起身離開。
……
毛姐端著夜宵給她的時候,說南聿庭出去了,那麼晚,不知道出去幹什麼?
她沒問,安安靜靜的把夜宵吃到肚子裡,恢復體力。
末了,想起來問毛姐:「白玉糖不是已經倒了麼?」
毛姐詫異,「太太怎麼忽然問這個了,白玉糖早就倒閉了呀,我年輕時候也愛吃他們家的糖,可惜了,就像一個年代沒了一樣!」
可她不會搞錯,剛剛吃的就是白玉糖。
傅知恩沒說什麼了。
吃完東西,她下床走了走,看了時間、洗漱,在陽台開燈坐了會兒,書籤卻一直在那個位置,看不進去內容。
馬上十二點,南聿庭還是沒回來。
他要夜不歸宿麼?
傅知恩知道他不愛她,可是結婚這麼長時間,他除了脾氣差,對她不溫柔以外,其實一直沒什麼可以挑剔的。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裡傳來車聲。
他回來了。
難得,竟然沒有刁難的讓她下去開門、接他進來。
傅知恩抬頭的時候,他已經推門進臥室。
臂彎里掛著外套,領帶不知道扔哪了,襯衫扣子解開兩粒。
這種裝束讓她柔眉微蹙,下意識的害怕從他衣領上看到口紅,或者聞到香水……所以她坐那兒沒動、沒出聲。
甚至一度想關了檯燈,假裝她在床上。
偏偏,男人像看得見一樣朝她走來。
臂彎里的外套一扔,俯身撐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看」著她。
他喝酒了。傅知恩眉頭緊了緊。
「篤篤!」他翻掌,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把她的視線拉了回去。
那時候,傅知恩才看到桌上、他剛剛撐手臂時拍下去的一張支票,簽著他的大名。
「什麼意思?」她儘可能鎮定的坐著。
其實,他靠得那麼久,鼻尖幾乎碰到她額頭,唇畔間的氣息繚繞在她面前,很癢。
她受不了這個距離。
男人喉結微動,薄唇輕啟,微醉的嗓音透著沙啞,「不是要錢麼?」
總比讓她去求人的好。
傅知恩抬頭看了他,很坦然,「你知道我還不起的。」
南聿庭深眸微微眯起,「南起雲的不用還?你拿什麼換的,嗯?」
「看著我!」她不想回答,下巴卻被他扼住,扳過臉迫使她跟他四目相對。
傅知恩看著他深不見的雙眼,其實他眼睛特別好看,如果不是他盲了,她一定不敢這麼跟他對視。
彼此沉默片刻。
她才拾起自己的淡然,「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頂多幾個月,布桐會出獄,你會徹底忽視我,甚至……」
甚至婚姻破裂。
傅知恩自嘲的笑了笑,「所以我絕不會給你還錢,說得矯情一點,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有時候我會想,我這些年到底都耗費青春幹了什麼?一旦失去你,我窮得身無分文……」
她笑意更濃,「最近看書,發現很多古人都是餓死的,我覺得我大概也會這樣……」
她確實什麼都沒有,但依舊不捨得乾淨利落的脫離這樣的處境,還是要守著他。
畢竟,他的確是因為那場火而瞎的,而那場火,她哪怕不是故意,也跟她有責任。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被他熏得醉了,傅知恩略微歪過腦袋看他,問:「如果我哪天死了,你會不會稍微記得我一點點?」
「我不知道布桐有多愛你,但至少我對你……」
「夠了。」他終於沒讓她說下去。
傅知恩淺笑,還想說什麼的,他忽然抽走了她手裡的書,一手扣著她的臉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