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昏暗夜色下,細雨斜飄,葉諳還沒回過神,謝朔就已經大步往前,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拉到了懷裡。
熟悉的清冷氣息侵入鼻間,葉諳撞上一堵溫厚胸膛,愣怔抬眼:「你怎麼來了?」
謝朔低聲道:「來接你回家。」
說完,抬眼望向蔣宇赫,目光意味不明。
葉諳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介紹說:「這是我大學的學長,蔣宇赫。」
蔣宇赫對上面前男人的眼神,再看了看他攬在葉諳肩頭的手,差不多明白過來,微微一笑:「你好。」
謝朔看著他,淡聲道:「你好。」
說完,又低頭看向葉諳,將她攬得更緊,一秒換了柔和的表情:「冷不冷?」
葉諳懵了下,以前哪見他在公眾場合這麼噓寒問暖過?
不等她再說什麼,謝朔就攬著她轉身,往停車的地方走。
昏黃路燈下,細雨迷濛,他一手撐傘,一手扣在她肩頭,指骨修長,用了很大的力氣。
葉諳肩骨被他扣得有點難受,忍不住掙了掙,這一掙,他扣得更緊了,還低眸瞥了她一眼。
「?」
葉諳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發什麼大少爺脾氣。
風裹挾著雨絲拂過頰邊,涼意沁骨,他懷裡倒是挺暖和,氣息也乾淨好聞。
上車後,謝朔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周身氣息冷冽。
葉諳瞅他一眼,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不由想笑。
想起以前他對自己的冷淡態度,她故意道:「你既然這麼不不高興,幹嗎還要來接我?」
謝朔偏過頭,答非所問:「你跟他一起配音?」
葉諳裝傻:「你說哪個他?
跟我一起配音的人太多了,我不知道你說的誰。」
謝朔的臉色登時更難看了。
葉諳的心情卻愉悅起來,一天的疲憊也仿佛得到了緩解,她瞥他一眼,看向前面,翹起了唇角。
車內開著燈,光線柔和,白淨的側臉籠上一層輝澤,謝朔看見她唇角的弧度,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她的手就擱在腿上,十指白皙纖柔,他的目光停頓了一會兒,伸手去握她的手,指尖冰涼。
葉諳突然被他握住手,不由抬頭向他看去。
謝朔卻避開她的目光,直視前方,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手下微微用力,不容她掙脫。
葉諳:……他以前看不見的時候就喜歡揉她的手,現在都復明了,這個毛病居然還沒改過來。
錄音棚和公寓相隔不遠,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謝朔撐著傘,送葉諳下車,走到樓道口,燈光從里往外漫出,地面影子細長。
「好冷。」
濕漉的風灌入,葉諳打了個寒噤,頓足說,「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
謝朔收了傘,卻沒動,只是看著她。
兩人面對面站著,距離極近,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因為下車的一段路,他額前碎發沾了雨水,襯得眉眼濃黑深邃,黑色西裝裡面,襯衣領口微敞,露出冷白色的肌骨。
「不請我上去喝杯茶?」
樓道外夜雨清寒,他微微低頭,眸子幽深,開口嗓音低沉,完全不似平常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樣,無端帶了一絲撩撥意味。
葉諳對上他的眼神,心頭一顫,慌張挪開眼時,目光又不經意掠過了他的領口。
……嚴重懷疑,他這是在利用美色迷惑她!
葉諳耳根發燙,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轉身往裡走。
謝朔牽了下唇角,跟著她進去。
乘電梯上樓,葉諳開鎖進屋,按亮燈,在玄關處換了拖鞋,將包扔到沙發上,去拿杯子替他泡茶。
謝朔隨手脫了外套,在沙發上坐下,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
葉諳泡好茶,擱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客廳里燈光亮,彎腰的時候,她才發現他肩頭有一小片雨水洇開的痕跡。
「你衣服濕了。」
她提醒道。
謝朔偏頭看了眼,不甚在意。
葉諳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捧著杯子在沙發上坐下,兩人都沒說話,氣氛莫名變得有些怪異,空氣中隱隱瀰漫著絲絲曖昧。
以前朝夕相處的時候,輕鬆自在,想說什麼說什麼,肆無忌憚,現在分開了,反倒突然多出了幾分不自在。
窗外雨聲依稀,坐了一會兒,葉諳看了眼時間,提醒他:「已經十一點多了,你再不回去,就太晚了。」
謝朔放下茶杯,手指握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忽然道:「衣服濕了,借你這裡洗個澡。」
葉諳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這話隱藏的意思,等他洗完澡,估計下一步就要得寸進尺在這裡留宿了。
他們這才分居第二天,又住在一起算是怎麼回事?
「這麼晚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她完全不上當。
謝朔看她一眼,突然抬起手,撐住了額角,一副難受模樣。
以前失明的時候他經常會犯頭疼,葉諳見狀,一秒變了臉色,忙起身問:「你怎麼了?
頭又疼?」
謝朔撐著腦袋,低低道:「有點。」
葉諳剛想說「我給你按按」,話到嘴邊,忽然又頓住……頭疼來得這麼巧,不會是假裝的吧?
「要緊嗎?
你車上有藥沒?」
她狐疑地看著他。
謝朔捏了捏額角,起身道:「沒事,可能是著了涼,泡個澡就好了。」
「……」
這話一出,葉諳差不多可以確定他是在故意賣慘裝可憐,冷漠地拒絕了他:「這裡沒你換洗的衣服。」
謝朔沒說話,只是進了主臥,而後拿著一套男士睡袍和一套乾淨衣服出來。
葉諳:「……」
葉諳傻眼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裡是他的公寓,有他的備用衣服,完全不奇怪,她搬過來才一天,都沒來得及仔細查看。
所以,他這是一早就打好了主意?
大概是怕她生氣,謝朔非常自覺地說:「我去次臥。」
說完,轉身進了次臥。
看著他修長的背影,葉諳胸口一陣憋悶,有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
早知道就不該圖方便,答應住到這裡,自己找房子不美嗎?
她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摔了一下泄憤,走進主臥,重重關上了門。
浴室內水聲響起,掩蓋了窗外的雨聲,葉諳洗完澡,穿著睡衣坐在房間裡吹頭髮。
剛吹完,就聽見敲門聲,葉諳頓了下,過去開門。
謝朔穿著睡袍,站在門外,頭髮還是濕的,說:「我那邊的吹風機壞了。」
葉諳看了看他,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想趁機摸進房間,心生警惕:「等下,我拿給你。」
她說完,先將房門反鎖上,才轉身去拿了吹風機出來。
謝朔倒還算安分,接過吹風機,回了次臥。
葉諳忍著困意,做完睡前護膚,才上床睡覺。
結果剛躺下,敲門聲再度響起,她鬱悶得不行,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又怎麼了?」
謝朔將吹風機遞給她,葉諳接過,打著哈欠,不滿地小聲嘀咕:「先放你那邊就好了……」
謝朔原本還想說些什麼,見她一臉睏倦,眼皮直往下耷拉,沒忍心再拖著她,說了句「早點睡」,轉身準備回次臥。
葉諳搭著門沿,關門時動作頓了頓,她看著他,像是忽然清醒了:「你不是說只洗個澡嗎?
怎麼還不走?」
謝朔:「……」
男人身影一頓。
呵!葉諳扯了下唇角,不等他反應,就直接關上了房門。
夜雨沙沙,持續了大半夜。
翌日,天氣放晴,明淨的春陽穿過草木斜斜照下,枝葉間依稀有雨水未乾。
配音開工時間在上午十點,葉諳起得有點晚,洗漱完走出臥室的時候,外面靜悄悄的。
謝朔已經離開了,桌上放著一份早餐,留了一張便簽,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下樓買的,還是叫人送來的。
葉諳怔了怔,過去坐下,打開早餐盒子,是一份皮蛋瘦肉粥,還熱乎著。
吃完早餐出門,春光明媚,樓下一樹桃花初綻,色如煙霞,她看了眼,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當天晚上,葉諳收工時,謝朔照樣過來接她。
這回葉諳沒再遇到蔣宇赫,謝朔也沒有冷臉,兩人在車上甚至還愉快地交談了幾句。
到公寓樓下,葉諳頓足望著他,沒主動開口。
她倒要看看,他今天晚上找什麼理由上樓。
兩秒鐘後,謝朔說:「我的手錶昨天晚上落在上面了。」
葉諳:……是我輸了。
於是,葉諳再次容忍他跟著進了屋,拿完手錶,他並沒有急著離開,順道坐下又喝了一杯茶。
今晚沒有下雨,他的衣服也沒有濕,所以沒有留下的藉口,只能坐在沙發上,靜靜喝茶,半天不提走的事。
葉諳看他這副模樣,莫名有點想笑。
他越這樣,她越是不想讓他太快如意,於是直接下逐客令:「你還不回去嗎?」
謝朔看她一眼,慢騰騰起身,大概是怕逼得太急,說了句「早點睡」,轉身往外走。
葉諳送他到門口,想著這好歹是他的房子,不能太過河拆橋,於是補了句「路上小心」。
門關上,屋內恢復安靜,地上只剩一個影子。
過了一會兒,葉諳走到陽台上,恰好看到他的車子離開,車燈劃破夜色,漸漸遠去。
夜幕下星河廣闊,春風溫柔拂過眉眼,她倚著欄杆,靜靜望著,忽然有些期待明天晚上了。
然而,第二天晚上,謝朔卻突然失約了。
收工之後葉諳在錄音棚外面等了許久,也沒看到他的人影,夜風呼呼地吹,吹得人從頭到腳拔涼。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葉諳只好自己打了車回公寓,一路上氣得胸口疼。
還說什麼從頭開始!這才態度好了幾天,就又冷下來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就知道不該抱期待!
回到公寓,葉諳氣呼呼地甩上門,收拾衣服進浴室洗澡。
花灑下水流不斷,霧氣瀰漫,她邊洗邊在心裡暗下決定,要是他明天再來,一定不能心軟!
洗完澡,她想起來手機還在客廳,穿著睡衣出去拿。
結果一進客廳,差點嚇了一跳。
一個人影在沙發上坐著,以手撐額,靜默不語。
認出是謝朔,她鬆懈下來,問:「你怎麼進來的?」
問完又覺得完全是廢話,這是他的公寓,他自然有鑰匙。
謝朔抬起頭,臉上隱約泛著一點紅,眼神也不似平常,像是喝了酒。
葉諳走近,果然聞到了淡淡的酒味,想到自己先前在冷風中等了那麼久,她心裡憋著氣,語氣冷淡地說:「這麼晚了,你不回家,跑這裡來幹什麼?」
謝朔望著她,幽深的眼底映著燈光,輕聲道:「生氣了?」
葉諳轉過身,不想理他,卻被他拽住了手腕。
她掙了掙,沒掙開。
謝朔將她拽到身邊坐下,順著纖細的腕骨往下,握住了她的手。
風拂動窗簾,起伏如波,葉諳別過臉,不看他,而是看著窗外。
等了半晌,沒等到他開口,她說:「你到底有沒有事?
沒事的話,我去睡覺了。」
至於要不要留宿,隨便他,反正是他的地方,她也攔不住。
謝朔終於低低開口:「今天晚上,有個很重要的應酬,走不開……」
他失明了將近兩年,現在剛回公司不久,要忙的事自然不少,這些葉諳也能理解。
她抿了抿唇,氣消了些,說:「那你就不能打個電話過來說一聲?」
每次都這樣,一句話都不說,直接消失,讓人空歡喜。
謝朔往前攬住她的腰,順勢擁著她,下巴扣在她肩頭,「下次我記得。」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頸邊,夾雜著酒氣,葉諳皺了皺眉,下意識抬手抵在他胳膊上,想將他推開。
耳邊忽然響起一句:「我要出差了。」
葉諳手指一頓,語調沒什麼起伏:「你不是經常出差嗎?
又不是第一回了。」
怎麼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謝朔將她往懷裡摟了摟,重新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說:「大概要去半個月,你等我回來好不好?」
他鮮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可能是醉酒的人容易比平常暴露真實情緒。
葉諳神情一怔,想起自己上回對他不聞不問的指責,長睫微垂,靜默不語。
良久沒等到回應,謝朔將她摟得越發緊了,仿佛她不答應,就不鬆手。
燈光靜靜灑落,夜風清涼,穿窗而入,拂過鬢邊。
葉諳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心無端軟化幾分,許久,垂眸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