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謝朔靜靜看著她動作,光影在纖白的手指間跳躍。
大概是怕被他發現,碰完睫毛,葉諳便收起了小動作,重新趴在他肩頭:「你睡不著的話,要不我再幫你按按頭……」
話音未落,她突然扭臉打了個噴嚏。
冬夜天寒,雖然病房內開了暖氣,但她擱在肩頭的手指仍舊冰涼。
謝朔看了眼她身上單薄的睡衣,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側身躺下:「睡吧。」
本以為她會回到旁邊的陪護床位上去,誰知她卻直接關掉燈,挨著他躺下了,手還搭上了他的胳膊,仿佛是在家裡。
病房內陷入黑暗,謝朔偏頭,看著枕邊模糊的輪廓,心裡有種怪異感覺。
輕淺的呼吸拂過肩側,漸漸變得綿長,復明第一天,失眠在所難免,謝朔睜著眼,格外清醒,直到凌晨兩三點才勉強入睡。
第二天清早,醒過來的時候,他恍惚了一瞬,以為昨天的復明是做夢,轉過頭看到近在咫尺的安靜面容,總算有了真實感,安下心來。
朝陽穿過窗簾縫隙,漏進些許。
他盯著枕畔的睡顏,抬手輕輕碰了碰,溫暖且真實。
之後的一周,謝朔就留在研究所里觀察治療,岑青彥每天都會親自過來查看他的情況。
葉諳陪在他身邊照料,總覺得他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雖然仍舊不愛說話,但身上的消沉頹廢氣卻淡了不少,整個人變得平和許多。
治療的時候,他也格外配合。
時間很快過去,一周後,兩人返回謝家。
到家當天,謝朔把自己關在書房,獨自呆了一下午。
葉諳已經很久沒見他這個樣子,有些不安,幾番敲門想進去,都被他拒絕。
離開研究所之前,岑青彥跟他單獨聊了許久,難道是治療出了什麼問題,或者是岑青彥說了什麼話斷掉了他的希望?
葉諳看著緊閉的房門,心下發愁,可又不能直接破門而入,站了一會兒,只能坐到客廳里等他自己想通。
日頭漸漸西沉,黃昏殘陽如血,斜斜照入。
六點左右,到吃晚飯的時間,葉諳再去敲了敲門。
這回謝朔總算出來了,臉色神情看著都還好,只是有點疲憊,葉諳鬆了口氣,伸手去扶他。
「你一個人呆在書房幹什麼?
不悶嗎?」
謝朔沒回她,似乎在思忖著什麼。
兩人下樓,在餐桌前坐下,碗筷已經擺好。
謝朔自己拿起筷子,下意識想去夾菜,面前的碗卻突然被葉諳拿走。
她像往常一樣,耐心地替他布菜,挑的都是他愛吃的口味。
謝朔提筷子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好在葉諳一門心思夾菜,並未發覺他剛剛反常的舉動,夾好菜之後,將碗放回了他面前,拽著他的手指擱到碗邊。
謝朔假裝看不見,摸索著端起碗,接下來小心了許多,沒再犯同樣的錯誤。
吃完飯,葉諳沒給謝朔回書房繼續發呆的機會,直接拉著他去了花園散步。
夜色朦朧,是很好的掩飾,謝朔不必再費勁去裝,任由她挽著自己,走過花圃。
「走的時候,岑教授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猶豫了一會兒,葉諳忍不住問道。
謝朔偏過頭,淡淡道:「沒什麼。」
葉諳明顯不信:「沒什麼,那你回來把自己關進書房不肯出來?」
謝朔沉默不語。
葉諳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往下滑,與他十指相扣,仰臉看著他,輕聲說:「別不高興了好不好?
如果岑教授這裡不行,我們再換一個醫療團隊就是。」
謝朔頓足,對上她的眸子,夜色晦暗,裡頭的關切沉沉,絲毫沒有敷衍作偽的痕跡。
以前看不見,只能聽見聲音,自然發現不了這些。
「你很希望我復明?」
半晌,謝朔問。
葉諳被他問得愣了下,隨即道:「這不廢話嗎?
我當然希望你能復明了!」
謝朔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秒,挪開來,望向遠處。
什麼意思?
見他這個反應,葉諳有點莫名,仔細想了想,說:「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因為跟你有約定,想賴著你,所以暗地裡祈禱你眼睛不能復明?」
葉諳突然憤怒起來,「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吧?
我看起來像那種人嗎?
你放心,只要你復明,我立馬跟你離婚,決不食言!」
謝朔重新轉過頭,看見她臉上仿佛被羞辱了的表情,不知道她怎麼就聯想到這麼遠了。
葉諳越想越氣,鬆開跟他相扣的手指,仗著他看不見,狠狠瞪了他一眼。
謝朔:「……」
冬日的夜風寒冷,從臉上直灌入脖頸,凍得骨頭僵硬,葉諳沒了心情,木著臉扶他轉身:「太冷了,不走了。」
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謝朔低低的嗓音:「我沒這個意思。」
葉諳腳步微頓,瞥向他,有些意外:大少爺竟然還會解釋?
怒氣消散了不少,她心裡舒坦了,走出一段距離,說:「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意思,約定好的事我不會反悔的,等你復明,我們就離婚。」
她的語氣平和堅定,沒有半點玩笑或賭氣的意思。
謝朔聞言,看向她模糊的側臉,眼底掠過一絲複雜情緒。
空氣中,暗香清冷。
兩人回到室內。
晚上九點多,謝柏言回來了,他今天在外有應酬,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酒氣,看起來好像有些醉了。
一回來,他就找葉諳詢問這次複診的結果,葉諳將岑青彥換湯不換藥的安慰話如實轉告給了他。
謝柏言露出失望的神情,若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似乎又蒼老了不少。
葉諳見狀,有點不忍,微微笑著寬慰他說:「您別太擔心,情況一直在好轉,說不定哪天就復明了呢。」
謝柏言也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頷了下首,溫聲道:「辛苦你了……」頓了頓,「他人呢?」
葉諳道:「在書房呢。」
散完步回來,他又一個人躲進書房了,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情。
「我去看看他,你早些休息。」
謝柏言轉身往書房方向去,走到門口,敲了敲門:「阿朔,是我。」
很快,書房門打開,謝柏言進去。
葉諳遠遠看了一眼,也回了臥室。
書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謝柏言看著眼前沉默的兒子,忽然道:「阿朔,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你媽媽的事怨我?」
謝朔坐在沙發一角,一言不發,眸色晦暗,半邊臉沉在陰影中。
謝柏言眼底浮現血絲,抬手撐了下額頭,語氣沉痛:「我不該跟你媽媽吵架,我如果知道會出那樣的事,絕不會讓她一個人……」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嗓音有點啞,情緒也比往日外露。
聽著他的話,謝朔終於有了一絲反應,轉過臉,看向他。
仔細算起來,謝朔也有一年多沒見過他了,他看著蒼老了不少,鬢邊頭髮白了大半,燈下尤為矚目。
謝柏言和謝朔的母親夫妻多年,感情甚篤,沒出過什麼出軌私生子的豪門狗血鬧劇,但因為自小成長環境的原因,謝母的性格有些敏感多疑,尤其是上了年紀之後,常年情緒抑鬱。
她一直不滿謝柏言成天忙於公事,在外應酬,某天跟他大吵一架後,便一氣之下,一個人跑去出海遊玩了。
當時謝柏言已經在著手準備將公司全權交給謝朔,可沒想到,他剛卸下重擔,還來不及去找她,就傳來了噩耗。
天有不測風雲,歸根究底,這事也不能怪他。
謝朔看他片刻,突然開口道:「我已經復明了。」
謝柏言一愣,抬眼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謝朔起身,將桌上剛整理好的一份文件遞到他面前,一番舉動順暢無阻,儼然是能看見的模樣。
謝柏言徹底愣住,酒醒了大半,好半天才稍稍緩過神來,盯著他的眼睛看:「你……什麼時候的事?」
謝朔輕描淡寫道:「一周前。」
謝柏言接過文件,仍舊盯著他,這個消息來得實在太突然,他甚至都忘了高興。
謝朔重新在一旁坐下,說:「這事您先不要往外聲張,我最近在查章峻豐,當初的車禍我懷疑跟他有關。」
章峻豐有問題的事,之前謝柏言已經聽他提醒過了,再聽到這話,並不意外,皺眉問:「找到證據沒有?」
謝朔:「還在查,他藏得深,不好動,必須趁這一次將他連根拔起。」
謝柏言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公司?」
謝朔靠著沙發,說:「明天先過去一趟,看看情況。」
他頓了頓,忽然又著重補充:「對了,諳諳那邊,我復明的事,也先別讓她知道。」
謝柏言聞言微愣了下,有點不能理解,這事瞞著外人就行了,葉諳跟公司又沒關係,瞞著她幹什麼?
「為什麼要瞞著諳諳?
我看她很擔心你……」
謝朔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總之您先瞞著,合適的時候,我自己會跟她說。」
自己這個兒子一向有主見,他都這麼說了,謝柏言也只好應下。
父子倆在書房聊了許久。
謝朔回到臥室時,葉諳正穿著針織衫窩在沙發上,對著手機在配台詞,太久沒接活兒,她怕生疏了,趁著有空就練一練。
見謝朔進來,她放下手機,隨口問道:「你跟爸聊完了?」
謝朔的目光頓在她臉上,輕「嗯」了一聲。
葉諳穿上拖鞋下地:「我去給你拿衣服洗澡。」
謝朔看著她忙碌的身影,腦中再次閃過了先前她那句「復明就離婚」的話。
猶豫片刻,他壓下了跟她坦白的衝動,決定等公司的事處理好再說。
葉諳如往常一樣,替他收拾好了衣服,出來後繼續窩在沙發上配音玩手機,絲毫沒察覺他的異樣。
浴室內水聲嘩啦,等他洗完,她才去洗澡。
天氣冷,她沒有再像之前一樣穿吊帶睡裙,而是換了件櫻花紅的睡袍,底下一截小腿白皙修長。
她做完睡前護膚,走到床邊,謝朔還沒睡,靠在床頭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葉諳掀開被子上床,湊到他身側:「想什麼呢,還不睡?」
謝朔抬眼,結果這一瞥視線恰好就落在了她身前,睡袍領口開得有些低,露出大片鎖骨,衣領交叉的地方,瑩白如雪,風光幾乎清晰可見。
偏偏她還渾然未覺,傾著身子向他這邊,弧度越發明顯。
謝朔眸色微凝,停頓了兩秒,不著痕跡地挪開了視線。
葉諳並不知道他已經復明,還當他瞎著,所以一點攏緊衣領的意識都沒有,怎麼舒服怎麼來,要不是天氣太冷,她會穿得更少。
「明天我要去公司一趟。」
謝朔直視前方道。
葉諳聞言,有點意外,不過他肯去公司是件好事。
她問:「幾點去?」
「上午九點半。」
「那我早點起來。」
謝朔本想說明天你不用跟著去,但想到她如果不陪著,容易讓人起疑心,於是咽回了到嘴邊的話。
葉諳靠在他肩頭,正準備讓他早點睡,忽然瞥見了他睡袍領口的一小塊深色水漬,應該是在浴室弄濕的。
他今晚穿的黑色睡袍,領口松松垮垮,露出小片胸膛,線條緊實,葉諳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她想起謝柏言生日那天晚上,酒醉迷糊時她碰觸到的腹肌,視線又往下挪了挪。
謝朔不經意扭頭,恰好看見她低著頭,不斷往他領口和胸膛下方瞄,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
謝朔:……?
你在看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