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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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余小二,不,現在應該叫鈺無缺,他在屋內足足待了三天,這三天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葬地之中作為一具行屍遊蕩的日子,那時的他沒有自我意識,只有本能。

  這三天,他好像把自己的靈魂封印了起來,什麼也沒做,什麼也不想做,就這樣靜靜的坐了三天,如同死人一般。

  吱呀。。。。。。

  大門緩緩的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緩慢的走了出來,他有些搖晃,身姿也不像之前那樣挺拔,略微帶著一些佝僂,他走到了院子的大門,那裡站立著一個矮小消瘦的身影,仿佛等待了許久。

  「爺爺,我想給我父母搭靈堂,為他們守靈七日。」

  「七日後,我就會離開這兒,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完成。」

  鈺無缺的聲音有些嘶啞,十分的虛弱,仿佛兩句話就已經消耗了他全部的精氣神。

  老人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三天過去,他似乎瘦弱了許多,再也沒有之前的氣勢和鋒芒,此時他的頭髮和眉毛都已經變為雪白,兩隻眼睛也變成了猩紅之色,臉型消瘦了一圈。

  老人眼中滿是心疼,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小二,你。。」

  鈺無缺僵硬的嘴唇勉強勾起一角,他想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但臉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最後只是微微抽搐,輕輕的吐出了幾個字:「沒事兒的,爺爺,不用擔心我,還請爺爺給我準備一些白布,我給爹娘寫個牌位。」

  「哎。。。」

  老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隨後便轉身離去,看見鈺無缺安然無恙,他總算也是有些放心,悲傷的排解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只要不被擊垮,就能靠時間緩慢的治癒。

  半日之後,大堂之中滿是縞素,中央擺著一口方形木質棺材,鈺無缺將洛心棠和鈺青冥的肉身放在了一起,兩人生同衾,死同穴。

  棺材前方立著一道牌位,上面書寫:父鈺青冥,母洛馨堂之靈位,兒鈺無缺立。

  牌位前方有著一個香爐,上面燃燒著三炷香,縷縷青煙筆直升起,鈺無缺一身白色喪衣,頭戴白色喪帶,跪坐在牌位之前,往身前的火盆中一點點扔著手中的黃紙,不知什麼時候,屋外的暴雨已經轉變為濛濛細雨,整個天地之間的悲傷宛如實質,似乎都凝聚在了這座小院之中。

  鈺無缺就這樣靜靜的坐著,他目光始終聚集在洛心棠和鈺青冥的牌位之上,臉上看不出表情,此刻他臉上滿是懷念和悲戚,腦海中閃過與父母的點點滴滴,他有著太多的話想和父母訴說。

  「父親,母親,我回來了,幾個月前,我取得了西荒天才戰的冠軍,我擊敗了那些超級世家的天才,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之前我被同門陷害,陷入了葬神沙漠中,我本以為我必將隕落,因為葬神沙漠那是傳說神明也會葬身的絕地,我只是一個凡人,怎麼可能有奇蹟發生。」

  「可是我活過來了,我還覺醒了神脈,這種神脈亘古罕有,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何種神脈。我還覺醒了《極道天魔體》,這逆天的功法,攫取世間一切化為己用,在我的認知中是徹徹底底的魔道功法,這也是我修行最大的倚仗,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原本我還不明白,為什麼我能覺醒神脈,直到知曉我並非你們親生,我想應該是我親生父母留下的血脈吧。」

  「我在葬地結識了幾個比神明還要強大的存在,他們任何一個都足以毀滅天元大陸,毀滅整個人間,可惜他們卻永遠受制於葬地空間,他們說我是他們獲得自由和新生的希望,我也不敢肯定,畢竟那時我只是一個鑄體期的凡人。」

  「最後我在葬地經歷磨難,終於金身得以小成,原本我只是一具行屍,最後得以死極化生,成為了天元大陸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從葬神沙漠活著出來的人,我還得到了神淵皇前輩贈送的皇級神器,只是不能顯露人前。」

  「父親母親,這一次我見識到了人族中真正的絕世天才,他們境界不高,但實力悟性卻是極強,他們出身高貴,背景超絕,都有著一顆強者之心。」

  「南雲宗還是太小,天青城也還是太小,我遇到了一個名叫洛梵馨的女孩兒,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的她很特別,雖然對她沒有一絲男女之情,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的出現是我的命中注定。」

  「父親母親,我在南雲宗的師父和師姐,都對我很好,師父他很慈祥,與世無爭,但我知道他老人家元脈盡毀,身體一直不好,師姐心地善良,我知道她不喜歡爭鬥,但為了守護師父和我,還有靈田峰一脈,她扛起了重擔,守護我和師父。」

  。。。。。。。。。。。

  鈺無缺在父母的靈位前用聽不到的聲音,低聲訴說,好似他們能聽到一般,他就這樣將自己離開家的所有遭遇一點一點,一遍一遍的講述給鈺青冥和洛心棠,屋外煙雨朦朧,不時有一道道閃電划過,好似天地之間的低語。

  第七天,他好似雕塑一般,始終未曾挪動分毫。與此同時,亂石村的村口上空閃現出三個人影,其中一人身材高挑,身著水藍色長裙,面容絕美,帶著一絲俏皮。她們中間則是一道風華絕代的倩影,她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不屬於凡塵俗世的仙人之姿,水藍色的面紗將將她的傾世容顏封印,整個人周圍被一道水藍色元氣籠罩,虛幻之間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

  另一邊則是一名中年女性修士,氣質成熟,一股淡淡的威壓籠罩著這片天地,正是之前西荒天才戰中的洛梵馨三人。

  三道人影緩緩落下,從亂石村村口進入,三人行進間,腳不沾地,仿佛不願沾染這凡塵俗世。

  「姐姐,這雨絲之中,好似蘊含著一股巨大的悲傷,這種悲傷深入骨髓,好似能喚起靈魂的共鳴。」洛梵馨平日裡生性跳脫,但感受到雨絲之中夾雜的悲傷,即便是她也被這股悲傷所侵染,罕見的情緒低沉。

  「馨兒,這不是普通的雨,這是領域,似乎是尊者級強者的領域。」她身旁的姐姐,伸出玉手,接過一滴雨水,感受剎那之後說出了雨絲的來歷。

  「聖女說的是,這是尊者級強者的領域,他已經知曉了我們的到來。」身後的中年女修士出聲提醒。

  「知道是哪位前輩嗎?師叔。」

  「聖女,這位尊者應該是隱世的前輩,咱們最好還是和他先打聲招呼。」

  「嗯。。。」

  聖女輕輕點頭,隨後一股神念從身上散發,融入了絲絲細雨之中。

  「洛神宗,洛梵依,見過前輩,打擾前輩靜修,還請見諒。」

  天地間一股神念傳向三人,聲音帶著一些蒼老和嘶啞:「你們是為了心棠那丫頭來的吧。」

  洛梵依三人微微欠身:「不錯前輩,此次正是為了心棠師姐而來。」

  這時整片天地颳起了一股狂風,划過一道巨大的閃電,三人能清晰的感到這道神念的主人此刻的情緒,那是有些微怒。

  「人在的時候,你們不關心死活,現在走了,你們反倒來弔唁了,真有意思。」

  這道神念就像山嶽一般壓向三人,洛梵馨和洛梵依身上條件反射一般迸發一股神念,但一瞬間就被徹底壓制,她們身後的師叔更是直接張開了神念領域,將三人籠罩其中,抵抗著這股巨大的壓力,但她神色卻是十分沉重,對方可是尊者,要是動真格的,抬手間就能滅殺自己三人。

  洛梵依臨危不亂,身上氣勢不減,她再次微微躬身:「前輩息怒,心棠師姐乃是我洛神宗的弟子,二十年前她離開宗門後便杳無音訊,直至兩年宗門的魂燈熄滅,才知道她已經香消玉殞,此次前來正是奉宗主之命,將她認祖歸宗。」

  壓力緩緩退去,那道神念再次開口:「你們宗門的事情我無意插手,只是你們若是想帶走心棠那丫頭,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

  「今天是頭七的最後一天,你們先去上香弔唁吧。」

  洛梵依再次行禮:「多謝前輩體諒。」

  「丫頭,你就是洛神宗那位覺醒神脈的聖女?你師傅是誰?」一道神念傳入了洛梵依的腦海之中。

  「是的前輩,家師洛九霄,此次西荒之行,也是家師給晚輩的一次歷練。」洛梵依有些不解對方為什麼提及自己,但仍舊如實回答。

  對方沉默了片刻,隨後再次傳來神念:「你們去吧,但老夫有言在先,凡事別失了分寸。」

  這句話是對三人所說,洛梵依帶頭微微行禮,隨後三人朝著鈺無缺院子的方向,緩慢行去。

  神念散去,幾人身上感到一陣輕鬆,洛梵馨兩隻眼睛轉了半圈:「姐姐,這位前輩看起來脾性還算溫和,總算是沒有為難我們。」

  洛梵依沒有理會,而是出聲帶著一絲慎重:「馨兒,不可大意,若不是靠著宗門和師尊的名號,那位前輩能否讓我們進去都是未知,前輩特意叮囑,讓我們莫要失了分寸,這「分寸」二字,就是最為明顯的告誡,我們切不可大意。」

  洛梵馨小臉一正,連忙點頭稱是。

  三人很快便抵達了余小二家中的院內,院內一片縞素,房門上都掛著白布,屋門敞開,聖女洛梵依停在院子門口,她示意兩人停下,並未直接闖入,而是在門口靜靜的等待。

  鈺無缺跪坐在大廳中的蒲團之上,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散落而下,晦暗的大堂中,點點火光閃爍,不時的映照各種形狀的陰影。

  一道清脆如鈴的聲音傳入了大堂之中,驚醒了靜坐的鈺無缺,讓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洛心棠故人前來弔唁,不知可否方便。」

  「洛心棠,故人。」

  這幾個字深深的刺痛了鈺無缺的內心,他不知道來的是誰,但既然對方提到是自己母親的故人,而洛心棠這個名字又知之甚少,鈺無缺第一時間便想到是自己的母親宗門的人。

  「娘,你不願提起你的出身宗門,但是他們終究還是來了。」

  鈺無缺元力傳音,回復了這道女聲。

  「既然是故人,那就請進來添三炷香吧。」他的聲音滿是嘶啞低沉。

  洛梵依沒再回話,而是緩步走進了敞開的大門。

  但身後的洛梵馨則是微微皺了皺眉,屋內傳來的聲音雖然低沉沙啞,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傷痛,但卻是給了她一絲十分熟悉的感覺,這讓她十分的不解。

  三人走進大堂,洛梵依來到靈堂之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跪坐的背影,有些微微佝僂,一身孝服,滿頭銀絲垂下,看不清他的臉龐和表情,三人能清晰的感受到屋內的宛如凝成實質的哀傷。

  洛梵依走到鈺無缺身旁,伸手攝過三隻長香,隨即長香自燃,她單手伸出,將香插進香爐,隨後雙手以一個特殊的姿勢,環抱於胸前,微微鞠躬,她身後的洛梵馨也同樣行禮,但她們身後的師叔,卻只是微微低頭。

  鈺無缺依舊低著頭,沒有任何言語和動作,仿佛整個世界與他無關,但身後的洛梵馨兩隻眼睛在他身上不住的打量,一刻也沒挪開,熟悉,太熟悉了,這道背影,只是眼前的人氣質和外形都有了極大的變化,她一時間根本難以認出。

  這時洛梵依靜靜的看著靈堂上的牌位,被面紗遮住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兩隻藍寶石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呢喃,在屋內輕聲迴響。

  「師姐,您當年離開宗門之後,便杳無音訊,行蹤不明,宗門找了很久,但無奈天元大陸實在是太大,我們如同恆河之沙,實在太過渺小。」

  「師尊常說,我輩修士當以太上忘情之心,修長生大道,大道之路無限,終究只是一人獨行。」

  「我不明白這紅塵為何,只是一路走來,卻是覺得這世間多是污濁,可當我見到你之後,我想我可能還需要再看一看這人間。」

  洛梵依的話好似大道之音,每一個字都仿佛天地的律動,如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緩緩的落在了鈺無缺的心中。

  終於,鈺無缺緩緩的抬了抬頭,卻好似拼盡了全力,隨後他身上元氣微微震盪,一道聲音傳了出來。

  「爹娘生平喜愛寧靜,今天是頭七的最後一天,上完香之後,諸位便請離開吧。」

  洛梵依沒有再出聲,而是輕輕躬身一禮,轉身離開了屋內。

  他身後的洛梵馨有些欲言又止,卻又停下了動作,兩人跟隨洛梵依走出了大門,離開了庭院,隨後消逝在雨中。

  屋內,鈺無缺頭又再次低下,他又點了三柱香,隨後繼續往火盆中扔著紙錢,剛才洛梵依的話,他聽的一清二楚,也大概知道了對方的來歷和來意,但現在守完頭七才是最重要的事,其餘他並不放在心中。

  「娘,你說我該如何面對他們?」

  。。。。。。。。

  三人離開後,見洛梵馨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羅梵依開口問道:「馨兒,你在想什麼?」

  聞言洛梵馨回過神來,急忙說道:「沒什麼,沒什麼,姐姐。」

  她腦海中仍舊是那一道熟悉的背影,久久揮之不去。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他。」她微微搖了搖頭,不再去想,與其現在糾結,不如日後驗證。

  三人來到不遠處的小院落,院中屋檐下坐著一位頭髮花白,身材消瘦的老人,他身著粗布麻衣芒鞋,手中拿著一個菸袋,旁邊的地上擺著一個黑色的茶壺,他抬頭看著天上飄散的絲絲細雨,一雙略微渾濁的雙眼,好似穿過烏雲,看向了天邊。

  眨眼間,三人已經到了老人身前一丈之處,隨後洛梵依為首,三人同時見禮:「洛神宗弟子見過前輩。」

  老人微微回過神來,目光掃過眼前三人,枯木一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人族如今竟有如此卓絕之後輩,不錯,不錯。」

  「前輩謬讚,此次乃是為了宗門師姐而來,多謝前輩給予方便。」洛梵依再次說道。

  「你們想把那丫頭的肉身帶走?」老人眉毛一挑,有些質問的語氣。

  洛梵依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緩緩說道:「臨行前師尊叮囑,我神宗弟子,隕落後也當回歸神宗,萬不可流落在外。」

  「呵。。。。」

  老人不屑的輕哼一聲,隨後拿起手裡的菸袋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白色煙霧:「你們宗門的事,老夫懶得管,但是心棠那丫頭怎麼說也和我相處了十幾年,他們兩口子是我喜歡的後輩,你想要將他們分開,你覺得老夫會同意?」

  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了三人,其中修為最低的洛梵馨更是小臉有些蒼白,但前方的洛梵依卻是絲毫不受影響。

  「心棠師姐乃我神宗弟子,在外漂泊數十年,如今香消玉殞,自當落葉歸根,對您而言,師姐只是一個晚輩,對我們而言,她卻是同宗的至親,宗門始終是她的根,晚輩相信,前輩自是能理解我神宗的心意。」洛梵依身上氣勢縹緲,即便對方是一名尊者級別的高人,她仍舊古井無波。

  老人再次抽了一口菸袋,隨後微微一嘆,三人身上的壓力瞬間盡去。

  「這件事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剛才你們也去上過香,也見過了他,能不能讓那丫頭落葉歸根,你們去和他商量吧。」

  老人抽完手中最後一口菸袋,不再說話,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朝著屋內走去,背影逐漸的消失在了三人眼中。

  「若是你們以勢壓人,那就別怪老夫不給洛九霄面子了。」

  洛梵依微微行禮:「多謝前輩體諒。」

  這時,她回想起了剛才在靈堂中看見的那道牌位,其中有個名字讓他和那道白髮背影聯繫在了一起,而這也是老人口中所說的「他」。

  「鈺無缺。」

  洛心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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