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裂口(下)

  洛薩,已經掉下去一段時間了。起司這麼想著看了眼下方的黑暗。裂口裡的時間和外界是不同步的,這一點法師可以很肯定,因為不論是從心跳還是其它生理信號提供的信息來推算時間,現在都已經到了正午。可是他腰上的繩索什麼動靜都沒有。不僅如此,起司也很懷疑這根繩索是否還通向出口,否則他拉動繩索時的信號,以及洛薩跌入黑暗中時繩索的異狀都早就應該引起上方的人的注意。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異常的正常。起司吸了口氣,他的眼神有些疲憊,一方面是因為經歷了昨晚的種種後,即便是灰袍也沒法保持精力充沛。另一方面,他覺得自己有些受夠了和這些東西打交道,這些超出所有知識和傳說的東西,這些不會被任何故事記載的東西。它們不值得被歌頌,不值得被銘記,甚至不值得被恐懼。它們毫無意義,徹徹底底的毫無意義。

  「我說的就是你們。你們註定不會被這個世界接受,晴空下,星空下,烏雲下,甚至風暴里都不會有你們的名字!你們為什麼就不明白這一點?這裡,這個世界,不屬於你們!」法師的怒吼看似是對著周圍的黑暗,可如果你擁有和起司一樣的魔法視覺的話,你會發現在黑暗中密密麻麻的遍布著一些東西,它們攀附在裂口兩邊的峭壁上,安靜的承受著灰袍的斥責。

  說承受斥責其實不對,畢竟它們有的根本就沒有聽覺,即使有,也不會懂得人類或任何地上生物的語言,所以起司的呵斥更像是無意義的噪音,唯一的作用大概就和動物警告意味的吼叫差不多。

  大吼之後的法師重新冷靜下來。這不是他第一次對周圍的東西吼叫,可經過這次,他基本已經肯定,不論他怎麼吼叫,那些牆壁上的都不會對他有所反應。它們,像是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可它們不是雕塑,起司深知這一點,那些東西,不論它們是什麼,它們都是他厭惡的那種存在,那種如他所說不該出現的存在。那麼它們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呢?法師有兩種猜測。

  第一種,就是它們製造了這個裂口。如果裂口的出現是因為它們的話,那麼它們會在這裡就理所當然,也因此,這些傢伙和那詭異繩結之間的關係也就順理成章。這是最容易推理出的結果,將目前所有的情報串聯在一起,得到這個結果幾乎是水到渠成。前提是,現在起司他們所掌握的情報都是正確的,而且都是真相拼圖中最主要的那幾塊的話。

  曾經在蒼獅的經歷讓法師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面對一個問題或置身於某個事件中時,不要那麼著急的就跟著它所展現出的紋理脈絡前進,而是應該試著從更遠或者說更宏觀的角度來思考整個問題的全貌。這樣,很多彎路都可以避免,很多困惑也可以消解。以這種方法來說的話,法師目前知道的東西太少了。他所看到的,聽到的,都只是些碎片性的內容,將它們生硬的拼接在一起也沒法拼湊出整個問題的大概形狀,就好像是盲人摸象一樣,每個角度詮釋出的結果都截然不同。

  而起司現在摸到的大象讓他覺得,這些東西並不是裂口出現的罪魁禍首。它們,更像是本來就住在幽邃地底的存在,因為這個裂口才開始想要向上移動。至於現在停止移動的理由,很可能是因為裂口外的陽光,亦或者,是因為它們無處可去。他被和它們關在了同一個牢籠里,洛薩則很可能是因為不滿足這個牢籠的某些條件被移除了出去,否則沒有理由伯爵的繩索會斷,他的卻到現在還完好無損。

  在有了對目前處境大致的猜測後,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他該怎麼做?起司和洛薩的區別就在於,後者會因為受不了裂口中的氛圍而選擇沿著繩索快速離開。前者則具有在未知環境中較為冷靜思考的能力。只不過很多時候,誰也說不清這兩種反應那個更正確就是了。因為有的時候,稍縱即逝的機會在猶豫和謀算中就已經消失無蹤。

  不過,並不是所有局都有出路,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沿著出口走出迷宮。起司學習的東西讓他明白這世上的牆壁其實大多不是看上去的樣子。所有他沒有打算順著繩索向上,他掏出腰間的匕首,將刀刃抵在了繩索上。再次深吸一口氣,法師緩緩的開始割開將他維持在此的繩索。「維繫的紐帶在不經意間就會變成絞刑台上的吊繩,所謂的希望和出路,才是最容易被設下陷阱的地方。」

  下墜的感覺對起司來說並不陌生,他在前不久才經歷過一次類似的經歷,區別只是現在他的下方是無底的深淵,而不是凍結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有人說,下墜和飛行很像,法師並不這麼認為。那些人把飛行和下墜當成是擺脫腳下的大地的方式,他們把大地當成是束縛。可這世上的束縛又何止大地?飛行需要速度,需要風,需要雙翼,這哪裡稱得上是自由?至於下墜,那種不論離開地面多高都要被無形的力量拉回土地上的感覺難道不是對束縛最完美的詮釋嗎?當你縱身躍下的時候,你的腰上就被綁上了一根繩子,繩子的下端連著的是一顆名為世界的鉛球,它會拉著你不斷向下,直到…

  「嘶!」腰部傳來的痛感讓起司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來減緩將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一處。於是他很順利的抓住了向上延伸的草繩。草繩上沒有處理乾淨的毛刺讓他的手掌被輕微的刺痛。繩索,在向上移動。

  「喂!聽得見嗎!」能聽得懂的語言也從上方傳來。

  法師抬起頭,上方是一掌可以遮蔽的天空,可正午的陽光剛好從那一掌的天空里射下來,照在他的臉上。再看向四周,峭壁上哪裡有什麼影子。他回來了,從牢籠中逃了出來。但,這裡只有一根繩索。在尋找了段時間後,起司才發現,他的斜上方,有一根草繩正慢慢的晃動著,草繩的下端綁著一根黑色的長杆,長杆上繞著其它繩索,並且在長杆的一端綁成了一個中空的繩結。

  繩結晃動著,像是一具被絞死後掛起來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