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離開了鐵氈大道,沒有人注意到他,甚至查林德都不曾知曉這位刺客是何時從他的酒館裡離開的,就像他也不知道他怎麼來。這倒算不上件困難的事,矮人們的聚集區總是堆著好幾人人高的貨物,雖然這裡的衡量標準是矮人的身高,但它仍舊讓這座磚石與鋼鐵組成的街道存在著過多可以讓人容身的角落。
畢竟所謂行走於陰影,並非指的是只能在影子裡前進或有一條可以避開所有人耳目的通道,擅於潛行的人只是不需要讓人察覺即可。
不被察覺就更容易了,矮人不是個嗅覺發達的物種,他們的耳朵里往往也充斥著打鐵聲和同伴的喊叫,光是那些滿載貨物的推車在地上摩擦發出的嘎吱聲就已經足夠掩蓋大多數的腳步和移動。話雖如此,在矮人的聚集區里潛行仍是刺客們都不願意做的事。
從前在鐵氈大道剛剛具有雛形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想要通過暗殺的手段來迫使矮人屈服於某個勢力或成為某個幫派的附庸,但他們失敗的非常徹底。沒有靈敏的感知,那就製作東西來代替。
鼠人穿過一堆木桶,在房屋之間的縫隙中前進。他的腳步不時就要停下,用來躲避那些懸在空中的細絲和活動的牆面以及地磚。這些就是矮人們為自己製造的耳目,陷阱。
矮人的工藝舉世聞名,他們設計出來的鍛爐和車間可以滿足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工業需求,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矮人製造的陷阱同樣有著極高的水平。你看,矮人的工藝是為了挖掘礦物和寶藏,那麼為了保護他們寶貴的東西,精通於製作保險設施就顯得相當合理。
而當年那些前來暗殺矮人的刺客和殺手,多半就是折在了這般不起眼的機關陷阱上。時過境遷,如今的鐵氈矮人已經不需要再以武力來確保自身的安全,交織錯節的利益之網讓處在節點上的每一個人都十分安全。
可矮人的時間觀念以及對習慣的尊重使他們並未鬆懈於街道的保護,儘管眼前的陷阱多半已經不再致命,但這並不妨礙它們還是可以作為每一名刺客的惡夢。好在,當初魔裔訓練傑瑞時為他選擇的那處矮人廢墟只會比這裡還危險。
順著磚石的縫隙爬山房屋的側面,躲過那幾根故意伸出來的木條,從房屋的稜角處躍上屋頂,然後在離邊緣一步到兩步的地方放慢腳步前行。
瓦片裡是可以隱藏弩箭的,看似無物的頂層平台也可能藏著翻板陷阱。當前方出現不同風格的建築,街道上有了正常身高的行人,才是可以略微鬆口氣的時候。
傑瑞靈巧的跳落到地上,順手拉起兜帽,有時人群里反而比陰暗的角落中更不顯眼。而且當一個人故意尋找角落躲藏時,他就會顯得很可疑。
「滋滋」帶著鱗片的小魚,只有手指長短,粗細可能還不及成年男性的拇指,放在火上烤過之後,就更顯得貧瘠。傑瑞在火前停下腳步,從腰帶上的錢袋中掏出一枚銅板扔到火爐旁的小盆里,裡面零零落落的也有幾枚這樣的錢幣。
烤魚的老人頭也不抬,一般把錢用這種方式支付的人都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臉,這點人情世故在街邊做生意久了都會了解。況且,從陰影的大小中他已經知道了來買魚的人是誰,會喜歡這種口味的人本就不多。
「一枚銅板三條。」老人從那把小魚里分出三根木籤,遞給鼠人。他的話讓傑瑞略微有些猶豫,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去。
「平時都是五條。」這樣的小魚都是從就近的河裡捕撈上來的,準確的說,是賣魚的老人早上用他的那個吊杆似的網兜抓上來的。因為正經打魚的人根本看不上這種小魚,它們是靠著吃這座城市所產生的垃圾生存的食腐魚類,個頭小沒肉不說,難以剔除的內臟里還有異味。
這樣的魚自然賣不上去價格,所以哪怕經過了老人的處理,一個面額最小的銅板也足夠買上好幾條。自打傑瑞來到這座城市,這家攤位上的價錢就從來沒變過。
「嘿嘿,別急著生氣。你仔細看看今天的魚。」老人轉了一下拿魚的手腕,露出烤魚的腹部,往常那些乾癟的魚肚今天卻一反常態的凸出一個小鼓包,「看見了吧,這是準備產卵的母魚,平時都會躲在深水裡,根本不可能抓到,今天是剛好有一股水流把它們帶進了我的魚簍。要不破壞魚卵剝掉內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賣的貴一些也是理所當然。就這樣我還是看在你是老主顧的面子上給你多加了一條,別人一銅板我都是只賣兩條的。」
這個理由傑瑞不是不能接受。其實以他作為刺客的收入,不說山珍野味,也不需要委屈自己來吃這種乞丐都不想買的怪魚,這裡面其實是有秘密的。就如賣魚老人所說,換人來烤這魚,異味難當,可偏偏他就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去了魚肉的異味,當然倒不是說去了異味這雜魚就變成了珍饈,只是在乾癟的口感中帶了微微的一絲腥甜。
至於老人是如何去了這異味,鼠人並不是很關心,想來不過是香料之類的法子,真如老人說的去了這魚的內臟他是萬萬不信的。魚肉本就黏膩,還是如此細小之魚,內臟與肉骨間切開了也不分彼此,要是有手藝能去了此魚的內臟,怕不是可以在桃核上雕花。
「好吧。」之所以會在這些小魚身上斤斤計較,並非是鼠人過的細緻。這也是他修行的一環,他的導師嚴格的要求他控制欲望,口腹衣物都有所限,尤其是吃喝,酒他是不能沾的,雖然耐酒精的訓練是有過的,葷腥只能少許,也是為了防止鼠人本能中的噬血衝動爆發。
剛剛他已經和起司等人吃了一些食物,以他的食量來說,足夠維持身體的運作,吃這些小魚,不過是枯燥生活里少有且微小的享受。
可就在傑瑞要接過那些烤魚的時候,另一隻手卻更快的將其拿了過去,然後就是牙齒咀嚼魚骨的聲音和魚卵破裂的聲音,「好吃,真不錯。我還從未想過有人能把這些魚烤的這麼好吃!你這些魚,我全都包了,拿去,不必找了。」
「叮噹!」一枚比銅板大上一圈也厚上一倍的銀幣被扔進盆里。輕盈卻帶著幾分沙啞的女聲從鼠人的身側傳來。傑瑞身上的毛髮幾乎都豎了起來,他已經是第二次被這麼毫無察覺的靠近了。
「嘿,女士,老頭子我的這些魚可值不得這麼許多錢呦!」賣魚的老人嘴上這麼說,手上卻忙不迭的將所有的烤魚都塞到貓女手裡,然後連爐子都不顧上把小盆里的錢幣倒進懷中,看樣子是不打算接著做生意了。
傑瑞呆立在原地,他現在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恰在此時,烤魚的香味在他鼻前格外清晰,「很好吃的,你聞聞。」
於是鼠人把鼻子湊前了一點,但香味卻立刻遠去,「唉,我只讓你聞,你往前湊什麼。這些魚都是我的,沒有你的份。」
「我也付了錢。」可以在矮人陷阱中來去自如的刺客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在為自己的愛好做著最後的抗爭。
「所以呢?價高者得知道不知道,大不了讓老闆把錢退你就是了。你說是不是?」貓女左右開弓,邊吃著魚邊說道。
「是,是,小姐您說的對,你小子也不要計較了,不就是幾條魚嘛,下次我算你多兩條就是了。您慢吃,我趁著酒鋪沒關趕緊去買酒。」老人在短短說話間就收好了自己的攤位,然後像是怕人後悔一樣衝出了小巷。
「看不出,這老頭還是個酒鬼。」
「我也看不出你會想吃這種魚。」
「貓吃魚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就和吃老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