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花言巧語

  在看到那個笑容的時候,劍七的心頭就是一涼,他不是沒有預見到這種可能,只是心裡已經將其視為了如果發生那也只好自認倒霉的境遇。所以臨到可能變為現實,真正致命的陷阱被揭露的時候,尋劍者並沒有能夠讓自己的情緒波瀾不驚。他有點後悔了,後悔對飛燕劍的執著讓他涉入了這樣的險境當中,後悔盲目的認為陷阱和青符可以毫不費力的解決掉對手。他本可以安然無恙的回到家鄉去迎娶未過門的妻子,他本已尋回了青符劍,已為自己贏得了足以享用一生的榮耀。只要把寶劍帶回去,他的事跡就可以被刻在族內的壁畫上,寫進宗卷里,連墓穴都會更靠近先祖。

  這些都要失去了,只因為他的性命即將斷送於此。剎那之間,悔恨,惱怒,失落,空虛,種種負面情緒以及對死亡的莫大恐懼從四肢百骸里鑽出來,像毒蟲一般啃食著劍七的思想和身體。練氣的人,多少都會有一種錯覺,他們總覺得在氣的流轉下,自己的負面情緒已經被洗脫乾淨,於是可以處變不驚,泰山崩於前而坦然自若。那確實是一種錯覺,仔細想想就會清楚,氣沒法讓人變成非人,隨生命而來的種種情感在生命消失前自然不會先消失。

  這種被情感裹挾喪失思考能力的感覺並不好,那些情緒雜糅而成的東西往往被稱為絕望。幸好,或許是劍七命不該絕,恰逢此時他體內的氣剛好行過頭頂,順靈台而過的清涼讓他的思緒在渾濁的湖泊中艱難的伸出一隻手。在河怪那兩隻大手即將把他的身體拍成肉餅之際,那雙黑色的眸子裡重新恢復了清明。劍七眼見躲避不過,索性身體完全後仰,雙手觸地,來了個異常完美的鐵板橋!他只覺得自己腹部上方一陣惡風吹過,然後就是一聲悶響!

  「啪!」恍若驚雷而耳邊炸裂,又似大壩潰堤於近前,這一掌雖未拍在尋劍人身上,所產生的震盪也足以讓他身體和思緒一起發麻。劍七用出了全身的力氣,強行逼迫僵硬的身體朝左手邊倒下,順勢翻滾出去。事實證明,他的決策無比正確,因為那兩張合上的巴掌,立刻握在了一起化為重拳砸下。

  「逃跑是沒有意義的,你的宿命就是像蟲子一樣被碾死!」河怪腹部的大嘴裡發出譏諷的吼叫,雖然失去了獨眼,但沒感覺她受了多大影響。

  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起來的劍七很快明白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在對方沒有拿來拍擊他的那兩隻較高的手中央,兩顆滲人的眼珠正居高臨下的盯著他。他和凱拉斯打一開始就犯了個錯誤,河怪並非自然生靈,她是精怪,精怪不需要依照生物的常態來生長,所以她的嘴巴可以長在肚子上,眼睛可以不長在一處,腦袋也不一定是要害。那個類人的外形,不過是偽裝,在把這傢伙切開以前根本沒人說得清她的身體構造。常規意義的攻擊很難奏效。

  「哈,那可真是不太討人喜歡的宿命。還是容在下謝絕了吧。」重新站穩身形的劍七再次將青符背在背後,他不想讓這把過分異常的木劍引起對方的警覺。雖然這樣做也會讓河怪對他背在背後的東西有所猜疑,但就像他剛剛順著經驗去理解對手的身體結構一樣,河怪也不會一下子猜到劍七背後的武器可以造成的結果。這是他現在最後的底牌,即便那些蟾蜍已經消散,貓妖精離這裡的距離也沒法很快趕來,他沒有其他的依仗。

  「你拒絕得了嗎?啊?你也好,那個鎮子裡其他該死的人類也好,統統都要死!」河怪腹部的大嘴咧開,露出如山洞般的口腔。

  見狀,劍七反而挺直了身子,看起來沒有立刻發動進攻或逃跑的打算。他看向對方,「好吧,就算你說的是對的。但你至少該讓我死個明白對嗎?我是被結髮鎮的鎮民雇來對付你的,死在你手裡,也不算冤枉。可是那些鎮民究竟做了什麼,要讓你如此大費周章的將他們置於死地?你看,死人是不會泄密的,再說就算我泄密也無法影響你的計劃了不是嗎?相較而言,比起立刻就要死的在下,我還更擔心你啊。」

  「你什麼意思?」河怪,被眼前的人類搞糊塗了。她當然是不想把事情的緣由告訴劍七的,問題是,看那人的樣子應當是確實放棄抵抗打算受死了,但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他會說出擔心自己的話?精怪,終歸還是相對單純一些,好奇心也旺盛一些,她要是此時不管不顧一巴掌把劍七拍死,其實也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了。然而她自覺勝券在握,嘴裡不由自主的問了出來。尋劍者等的就是這句反問,他立刻露出遺憾的表情。

  「策劃計謀卻不為人所知,那不就無異於明珠暗投?你策劃了如此周密的計劃,還擊敗了我這般不自量力的挑戰者。結果到最後結髮鎮從老到少,由上到下,竟無一人知曉你究竟為何殺了他們,又是以怎樣的手段收割了他們的性命。這豈不是大大的無趣?等你完成了計劃,漫步在死寂一片的結髮鎮裡,你會得到什麼?看著那些屍體,你可能會得到一時的快樂,但你會想到,他們到死都不知道是因何而死,他們到死都不知道是哪裡冒犯了你。」

  「這難道,不會讓你在復仇的最初快感之後陷入永無止境的遺憾中嗎?要知道,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啊!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就死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死了!太便宜了,一下子,就一下子,我就變成了肉塊,沒有恐懼,沒有悔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麼醜惡的事才遭此報應!」

  言止於此。劍七在情緒最激昂的時候戛然而止,他要把接下來的發揮交給河怪。如果剛剛的話真的將對方的情緒刺激起來的話,她會忍不住的。

  「是的,他們該知道自己因何而死!他們得帶著這份悔恨下地獄!」尋劍者要努力忍住嘴角的笑容,擺出驚恐的表情,他成功了。

  河怪的四隻手揮動著,表達著她的情緒,「那些愚蠢的,野蠻的人類!他們砍伐樹木,把木頭從山上推到我的河裡!一棵一棵,一年一年!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每一次原木落水,我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隨著河流顫抖!他們該死!他們當然該死!他們不知道自己傷害了什麼!所以我從他手裡拿到了那個東西,我接受了他的提議,我要把這些該死的人的該死的靈魂織成布匹,放到河水之底,讓他們永遠在溺斃的痛苦裡悔恨!」

  「是的,你當然要這麼做。他們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他們理應得到這樣的懲罰。你做的一點沒錯,恩怨分明。」劍七說著,小心翼翼的朝著河怪的身前挪動自己的軀體。他在調整位置和角度,縮短距離並尋找時機。他要用情緒和語言讓河怪露出破綻,一個足以致命的破綻。

  比如,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