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華閣。
姬瑤長身而立,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景色,眸光輕垂。
「主子……」
雨湮有些擔心的看了眼姬瑤,自從她將南唐傳來的消息告訴了主子,她便一直立在窗前,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了。
即便她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可是她知道,她心裡難受。
她每次都是將事情壓在心裡,從來不會表現出來,即便受傷了,也是獨自舔舐傷口。
「你先下去吧,記得不要讓人來打擾我,我想靜一靜。」
姬瑤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力。
「是,屬下就在外面,主子有事就叫我。」
雨湮緩緩退了出去,這個時候讓主子靜一靜也好,也許主子發泄出來,會好受一些。
雨湮一走,姬瑤強撐著的身體頓時垮了下來,她無力的靠在牆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時她的眼眶酸澀的難受,可是她卻流不出任何眼淚。
腦子越亂,段祺陵的眉眼在她的腦海中就越是清晰起來。
大紅的袍,嫵媚的眼,一舉一動都定格成了永久。
她想,她這一生應該沒有機會再見他了。
想著雨湮送來的消息,她微微抿了抿薄唇。
如今他榮登九五,身穿龍袍的他應該會比他那一身大紅的袍子更顯英氣。
她在腦海中勾勒著他一身明黃的模樣,妖嬈的眉,英挺的鼻,還有他高大的身形。
驀地,她的眼前跳出了寧清秋那張溫婉的臉頰,她的心裡湧出一抹苦澀。
登基之日,便是大婚之日。
即便知道會有這一日,可是真的等來段祺陵娶了寧清秋這一天,她的心是那麼痛。
然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一股莫名的無力感從心裡攀升,噬咬著她的神經。
雙手一點點的覆上小腹,似乎想要感受那個小生命。
可惜,如今還不到兩個月,她根本感覺不到孩子的氣息。
但是想到孩子,她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如果能夠將孩子平安生下來,她也就沒有遺憾了。
但願,他好!
這時,一股巨大的疼痛倏地朝她襲卷而來,仿佛是從心房朝全身各處蔓延。
不過片刻,她的額頭上便沁出了一層薄汗,身體內那種如同萬蟻噬咬的疼痛幾乎要將她淹沒。
今天本該去凌王府去施針的,可是因為南唐的這個消息,她都將去凌王府的事情忘記了。
她的身子慢慢從牆壁上滑落,最後將自己整個兒蜷縮在角落裡,緊緊的抱著雙臂,似乎想要用這樣的辦法來減輕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等她逐漸適應了身體內的這種疼痛,她才一點點的鬆開了雙臂。
她的身子完全隱在陰影里,小小的一團,看上去平添了幾分蕭寂,讓人心疼。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主子,凌王妃來了。」
姬瑤聞言,緩緩睜開眼睛,長長深吸一口氣,從地上起身。
「讓她進來。」
等房門打開的時候,她眼底的酸澀、痛意全都不見,僅有的是往日的那一抹清冷。
沐清歌見姬瑤沒來,想到南唐的事情,大概能夠猜到她的心情,索性她現在閒在王府別院中,就讓夏裡帶她來找姬瑤。
抬腳邁進房門,一股清淡的冷香襲來,緊接著她的面前映入了姬瑤那張略帶憔悴的臉頰,尤其是她的雙眸熬得發紅。
這樣的姬瑤,就如同枝頭的冷梅,清冷、孤傲。
「今日你沒來凌王府,我擔心百花蠱在你體內不安分,就來看看。」
不過,這個瑤華閣的確很隱秘,夏裡帶著她走了許多彎彎繞繞才找來了這裡。
「有勞凌王妃了,請坐。」
姬瑤根本沒有想到沐清歌會親自過來,她說著去接過她手中提著的藥箱。
「不必了,我來就好,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以後要多多注意。」
沐清歌說著,將藥箱放下,然後打開藥箱開始從裡面取出銀針。
這個藥箱雖然在青廬的那次大火中被燒焦了一些,可是沐清歌卻不捨得換,反而更加愛惜。
「來,將衣服脫了吧。」沐清歌取了針示意姬瑤躺下。
姬瑤很快便除去了身上的衣服,在榻上躺了下來。
「凌王妃,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將百花蠱封在我身體某一處,以後孩子月份越來越大,我擔心會傷到孩子。」
沐清歌點頭,「可以,我這次就可以直接將百花蠱封入你的左臂。」
「但是,一旦將百花蠱封入你的左臂中,氣脈不通,你的左臂將會失去知覺。而且,等到五個月後,還要將百花蠱從你的左臂移到右臂,若是嚴重的話,你的這兩條胳膊就廢了,你可要想好了。」
姬瑤直接點頭,「我想好了,這件事就麻煩凌王妃了。」
只要這個孩子健康,什麼樣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好。」
沐清歌從藥箱裡取出注射器和金針,給姬瑤注射了麻藥之後,便開始施針將百花蠱一點點逼入姬瑤的左臂之中。
終於,兩個時辰後,沐清歌將金針埋入姬瑤的左臂,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長時間集中精力,極費心神,在這凜冽的寒冬里,她的後背上竟然沁出了汗意。
「好了。」
沐清歌收了銀針,對榻上的姬瑤淡淡開口,這時,麻藥的藥效已經過了,姬瑤早已醒了過來。
「今天就先這樣吧,如今百花蠱在你的左臂,以後便不會再出現萬蟻噬咬的疼痛,也就不必再施針了,我就先告辭了。」
姬瑤很快穿好了衣服,叫來雨湮道:「今日有勞凌王妃親自走一趟,雨湮,送凌王妃出去。」
沐清歌走後,姬瑤看了自己已經沒有知覺的右手,眸光微斂。
過了半晌,雨湮再次進來稟告,「主子,安陵侯來了。」
聽到「安陵侯」這個字眼,她的眼底頓時掠過一抹殺意,雙拳下意識握了起來。
冷冷開口:「讓他進來!」
安陵侯進來的時候,一抬眸便看到身長玉立的姬瑤立在了窗前,清冷、倔強,有一瞬他看著她的背影恍然間看到了那個人。
一樣的冰冷無情,一樣的冷傲無雙!
他斂了斂眸光,緩緩開口,「瑤兒,是你麼?」
聽到這一聲蒼老的聲音,姬瑤這才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睥著台階之下的安陵侯,眼底划過冰冷的殺意。
不過短短几月不見,安陵侯仿佛老了十歲,兩鬢都添了白髮,看上去有些憔悴。
「不知安陵侯來找本閣主所為何事?」
她冰冷的聲音如同灌了漫天風雪,凜冽的朝安陵侯襲去。
安陵侯將姬瑤眼底冷漠的殺意收入眼底,他微微握了握拳,然後放柔了聲音道:「瑤兒,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你父親,你真要趕盡殺絕麼?」
自從中秋宮宴,她費了霄兒的手筋和腳筋,他就懷疑是她回來了。
本以為,她費了霄兒便罷休了,誰知她想要的是要為當年的宗家翻案,要將安陵侯府連根拔起!
「別說父親,你只會侮辱這個詞!」
姬瑤嘴角勾起一抹譏諷,這個男人根本就不配稱作父親。
當年,他為了討皇帝的歡心,不惜誣陷宗將軍謀反,並且做了偽證,親自帶兵去宗家抄家!
事後,他回到安陵侯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她母親寫了休書,便欲將他們母子三人趕出安陵侯府。
母親性子高傲清冷,受不了這樣的羞辱,直接刺了他一劍,誰知他竟然喪心病狂的給她母親灌下了穿腸毒藥。
她去阻攔,卻換來了他狠狠的一腳,直接將她踹出了幾步之遠。
所謂的夫妻之情、父女之情,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她以為這便是結束,然而她卻看到他的妾室劉氏在母親臨死之前,將母親做成了人彘任眾人觀賞羞辱,而他,面對這一幕,卻是一笑而過,擁著佳人笑得肆意。
那一幕,永遠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每次回想起來,都是痛不欲生。
然後,劉氏便吩咐下人端了毒藥朝她和她剛滿了十歲的弟弟小珂走來。
說是她和小珂是和宗家有關聯的餘孽,為了防止皇上怪罪,必須要斬草除根!
她拉著小珂,拼命的掙脫了下人的桎梏,不顧一切的往前跑去。
面對下人的阻攔,她紅了眼,一把抽出了她的小匕首,不管不顧的朝來人砍去。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她拉著小珂出了安陵侯府,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癱倒在雪地中,沒有了知覺。
等她向來,她身邊便沒有了小珂的身影,她發瘋了一般去尋找,可是都一無所獲。
她永遠記得那年冬天冰冷的雪,噬心的疼。
然而,即便當年他犧牲了宗家,這又有什麼用,如今皇帝依舊忌憚安陵侯府,要不然也不會寧願賠上長樂公主也要弄死安陵侯府最有作為的嫡次子安陵皓了!
安陵侯聞言,臉色一僵,她看著姬瑤嘴角的那抹譏諷,驀地就想到了她母親,當年她也是這麼譏諷的看著他。
仿佛在她的面前,他永遠都是卑鄙小人一般。
他想,當年若不是她那絕情一劍,興許他也不會對他們母子趕盡殺絕!
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姬瑤憤恨道:「安陵珏,這麼多年來,你可睡得安穩,每晚午夜夢回,你可有被噩夢驚醒!」
姬瑤直呼安陵侯的名諱,眼底儘是恨意。
安陵侯自知對不起姬瑤,片刻,他咬了咬牙道:「就算不為我這個父親,你也要為安陵家想想,安陵侯府幾代相傳,不能就這麼滅亡了。你身上也流著安陵家的血,你也姓安陵,你難道要看著安陵侯府毀掉麼?」
姬瑤聞言,嘴角的譏諷逐漸擴大,安陵瑤早在八年前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年的大雪中!
「安陵侯,你錯了,我不姓安陵,我現在姓姬。」
姬,是師父的姓。
「不論你承認不承認,你永遠是安陵家的人!」
接著,安陵侯嘆了口氣,「瑤兒,為父勸你收手吧,然後為父將你和珂兒接進安陵侯府,你們還是安陵侯府的嫡女嫡子,以後珂兒還是要繼承這安陵侯府的。」
姬瑤看著安陵侯這一副無恥的嘴臉,強忍著沒有一劍砍過去。
如今,安陵侯府無後了,為了保住爵位,他這才想起來小珂了麼?
「在我還能忍著沒有殺你之前趕緊給我滾!」姬瑤咬牙切齒。
「你——」安陵侯此時也帶了絲怒氣。
他看著姬瑤怒道,「你簡直是大逆不道,你傷了霄兒我還沒有怪你,如今你竟然還這麼跟我說話,我可是你父親!」
「我留安凌霄一命算是便宜他了,也許我該像結果安陵徹一樣,一劍宰了他!」
「徹兒也是你……」
安陵侯眼底透著不可置信,她竟然將他安陵侯府的希望全都毀了!
「沒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