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邯鄲方面來的命令,那自然是瞞不了多久的。
趙括也沒有想著瞞,立刻就把這個命令下發全軍。
這個命令造成的轟動是十分驚人的,半個時辰之後,幾十名趙國將軍就擠滿了趙括的營帳。
「武信君,如今我軍已經抵達大河,怎麼能就此放棄呢?」
「武信君,明日我軍就可以渡過大河占領臨晉關,進入關中了啊!」
「還請武信君立刻上表,讓邯鄲那邊收回成命!」
這些趙國將軍們並不僅僅代表著他們自己,更是代表著十幾萬趙國士兵們的意志。
誰都知道現在的秦國就好像是一名原本兇悍但如今已經被打趴下的母老虎,正是大家可以一擁而上將過去的冤屈好好洗刷一番,並且趁機大撈一波軍功的時刻。
結果就是這種時候居然不給繼續進軍了?這哪裡忍得了啊。
趙括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本侯對於你們的心情是感同身受,本侯自己何嘗又不想渡河進攻關中?但你們要知道這是太后和大王的旨意,本侯……只是一個臣子,是改變不了他們主意的。不然,就連本侯自己也要遭殃!」
眾多趙國將領聞言也是默然,片刻之後只能無奈散去。
他們當然也不是不知道趙括說的這些,只是在盡最後的一次努力罷了。
俗話說得好,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軍功對於這些趙國將士們來說不僅僅是錢財更是未來的前途,經歷過這件事情,他們的心中不免對於邯鄲城之中的太后和年輕的大王產生了幾分不滿。
「這就是不公平的弊端啊。」趙括搖了搖頭。
治理國家從來都不應該從私心出發,國家越強盛統治者才會越強大,統治者越公平臣子們才會越忠心。
權勢不是靠猜忌和限制得來的,應該是靠爭取到的人心而得來,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這些人就是不明白呢?
等到趙國將軍們散去之後,晉鄙和韓軍主將也聯袂前來求見。
在短暫的寒暄過後,晉鄙道:「既然趙國這邊已經決定和秦國議和,那麼大魏和韓國也就要撤軍了。」
對此趙括自然也是早有心理準備,微笑道:「這段時間有勞兩位了,將來兩位若是碰到什麼困難儘管派人前來邯鄲通知本侯一聲,本侯一定盡力幫忙。」
趙括這番話倒也不是單純的客套,這兩位韓魏主將雖然能力不算多麼出色,但在趙括帳下確實也是盡忠職守,發布下去的命令基本上都完成得頗為到位,確實難得。
如果這一次魏國主將換成信陵君,韓國主將換成韓徐為這種只會扯後腿的,這一仗能不能贏還是兩說呢。
當天晚上,趙括在大帳之中設宴招待魏韓兩位主將,順便也犒賞了一番三國聯軍之中的有功之將,大家盡歡而散。
第二天,魏軍和韓軍也就開拔離開,各自回返各自國度。
從之前的國際慣例來說,魏韓兩軍出戰自然也不可能毫無所得,趙國多少也要給這兩個國家一些好處,但那就是外交上的事情,輪不到這些將軍們來操心了。
咸陽城,王宮。
秦國太子安國君和相邦范睢相對而坐,臉色都不算好看。
安國君憂心忡忡的說道:「已經過去七天時間了,父王的病情還沒有好轉。應候,這該如何是好?」
是的,自從上次當天噴血之後,秦王嬴稷就陷入了十分危急的情況之中,雖然偶爾也會醒轉,但卻一直沒有恢復意識清醒,更無法做到開口說話。
考慮到秦國如今這般危急情況,秦王的倒下無疑是十分致命的。
范睢也是臉色凝重,深吸一口氣之後緩緩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由太子您來暫時監國了。」
范睢很清楚安國君要的就是自己這句話,但范睢畢竟和安國君不是太過和睦,所以之前一直不肯就這麼把權力放給安國君。
可根據剛剛傳來的情報趙括已經大兵進抵黃河東岸隨時都有可能渡河進攻關中,秦王又一直無法醒轉,范睢也是別無選擇只能選擇先支持太子上位,渡過這一劫再說。
果然,在得到范睢這句話之後安國君的臉色立刻就放鬆了許多,立刻道:「既然應候都這麼說了,那麼本太子也就只能勉為其難,在父王醒轉之前暫時攝政了。」
范睢心中暗嘆,但表面上卻沒有說什麼,而是道:「太子有何打算?」
安國君不假思索的說道:「趙括如今隨時都有可能進攻關中,必須要從各地抽調軍隊回援。」
范睢忍不住道:「如今各地軍隊都是吃緊啊太子。」
安國君道:「不是還有南郡和南陽郡嗎?過去幾年之中一直沒有調動那邊的軍隊,也是時候讓他們派上用場了。」
南郡、南陽郡就是秦國這些年來占領的楚國領土,尤其南郡更是楚國之前數百年的都城——郢都所在地,所以秦國也是派大兵駐守,之前連番大戰都很少調動。
范睢聞言頓時吃了一驚,道:「太子,這兩郡中的楚國人可是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叛亂,如果從這兩郡抽調軍隊,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啊。」
安國君哼了一聲,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都已經到這個地步,關中都要保不住了,哪裡還有時間管什麼南郡和南陽郡的後果?先把他們抽調回來再說!」
范睢聞言無奈,只好答應下來。
安國君又道:「武安君白起接連喪師辱國,如此之人已經沒有資格繼續率領大秦軍隊了。將軍蒙驁智勇雙全,正是率領大秦軍隊的最佳人選,我欲讓蒙驁率領軍隊抗擊趙括入侵,不知應候覺得如何?」
范睢知道這是安國君在獲得權力之後要提拔自己人了,但白起都已經打了敗仗,范睢又能怎麼辦呢?自然也就只能答應下來。
安國君接連獲得滿意結果,終於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權在握的快感,臉上也是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正想繼續說些什麼,突然被大殿之外傳來的一聲稟報打斷:「太子,邯鄲五百里加急!」
片刻之後,安國君和范睢拿著手中這份趙國國書,面面相覷。
「趙國人……居然要在這個時候議和?」
如果不是這份國書上蓋著趙王大印,又確實是通過趙國官方渠道送來,這兩人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錯覺了。
趙國這種大優勢下,居然要主動議和?
還是范睢反應極快,片刻之後就回過神來,一拍大腿。
「太子,這或許是一個扳倒趙括的好機會!」
———
「扳倒趙括的機會?」
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安國君先是一愣,隨後雙眼之中頓時爆發出了光芒,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說道:「應候,仔細說說!」
如果現在的安國君列出一個必殺名單的話,趙括絕對是首當其衝的第一名!
能讓趙括死的機會,那必須得把握住啊。
范睢嘿嘿一笑,道:「不瞞太子說,此事若是想要成功還需要太子配合表演一番,甚至可能會讓大秦多付出一些原本不需要付出的賠償!」
安國君眉頭一皺,但馬上舒展開來,道:「多賠償一些金錢和幾座城池而已,只要能夠讓趙括死,就是賠上二十座城邑本侯也願意!應候儘管說便是了。」
范睢連連點頭,臉上閃過幾分陰險的表情,低聲道:「其實這個計策非常簡單,就是離間趙國君臣之間的關係!」
安國君怔了一下,然後道:「這一計之前不是用過了嗎?不好用啊。」
一直以來,秦國對趙國君臣之間的離間是從未停止進行的,只不過從長平之戰後效果其實都相當的差勁,趙國這兩年的風波大都是內部的鬥爭,也就是在虞信之死中姬侯稍微發揮了一點作用,其他時間秦國間諜可以說是乏善可陳。
范睢搖頭道:「之前那是趙王還在!如今趙國之中是太后攝政,韓徐為正當紅,這兩人一個婦道人家一個垂垂老朽,騙起來不是十分簡單?」
安國君頓時恍然,道:「那具體要怎麼做?」
范睢摸著鬍鬚笑道:「其實很簡單。韓徐為不是作為使者前來我們咸陽和談嗎?那我們就和他談。不過這個和談之時我們就要用計了。在討論其他話題之時我們寸步不讓,但只要韓徐為一提起趙括我們就立刻退讓。如此再三,一定會讓韓徐為察覺到我們大秦對趙括的忌憚之心。」
安國君已然會過意來,道:「我大秦乃是西方霸主,連我大秦都畏趙括如虎,那邯鄲城之中的太后和小趙王又怎麼可能坐得住呢?等等,萬一這太后真的就十分信賴趙括,那我等豈不是白白讓出許多利益?」
范睢搖頭笑道:「太子啊,若是趙國太后真的十分信賴趙括,那趙括早就已經渡河打進關中來啦。如今趙括被迫在河東郡停下戰事,不就正好證明了趙國太后對趙括的忌憚之心嗎?」
安國君一拍大腿,笑道:「對啊!本侯怎麼就忘了這件事情呢?好,那就這麼辦吧。」
……
蒲阪關。
一隊車馬緩緩接近了這座關隘,隨後被攔下:「來者何人?」
車馬最前方的騎士們趾高氣昂:「睜開爾等的狗眼看看,這裡可是大趙太師,奉命前來節制三軍,主持和秦國和談一事!還不快快打開關門,讓關中主將前來迎接!」
趙國太師韓徐為確實就在這車隊之中。
此刻的韓徐為摸著頜下白須,看著面前這座關隘,心情極好。
韓徐為在年輕之時也曾經來過河東,那時候的河東還是魏國的地盤,後來河東被秦國占據了三十多年如今又被趙國奪回,一路過來雖然物是人非,但這種「好東西都歸我了」的感覺還是很棒。
「趙括啊趙括,就算你能夠在殿前議論之時把老夫駁得啞口無言,就算你率軍出征擊敗白起打下河東又如何?老夫一番話說給太后,你還不是得乖乖的唯老夫之命是從?」
一想到這裡,韓徐為的心中就越發的得意。
年輕人就是喜歡爭一時之長短,只有韓徐為這種穩重老者才知道布局長遠,並成為真正的大贏家!
但馬上,面前發生的情形就讓韓徐為有些笑不出來了。
在韓徐為想來,既然已經到了這裡,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是趙括乖乖帶著趙國諸將出迎,接著韓徐為再順勢借著太后的旨意於趙國諸將面前好好的訓斥一番趙括,順便將這指揮權順理成章的拿下。
可是這大門開也確實開了,就是……怎麼一個前來迎接的人都沒有呢?
韓徐為明顯怒了,對著身邊心腹沉聲道:「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心腹立刻策馬向前,對著大門旁的趙軍士兵厲聲喝問:「武信君和諸將呢,為何不前來迎接?」
這些趙軍士兵顯然被心腹的怒火給嚇到了,有些抖抖索索的說道:「大、大人恕罪,我們只是看門的,確實不知啊。」
心腹勃然大怒,幾鞭子下去把這些看門的趙軍士兵抽得抱頭鼠竄,這才回身朝著韓徐為稟報:「主君,那趙括明顯就是想要向您示威啊。」
韓徐為此刻當然也已經回過神來,微微冷笑道:「這個趙括,倒是挺有脾氣啊。罷了,隨老夫入關,等會倒要看看他見了老夫之面後還敢不敢這麼抖落威風!」
車輪轔轔,韓徐為一行進入了蒲阪關之中。
蒲阪關並不大,入關之後的韓徐為很快就來到了這座關隘的正中心。
一名中年趙國將領迎了上來,笑道:「末將許歷,奉命在此恭迎太師?」
韓徐為冷冷的哼了一聲,道:「武信君何在?」
許歷道:「君候已經在大堂之中等待太師了。」
韓徐為抬頭看了一眼就在面前的大堂,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威風!」
說完,韓徐為一步步的走進了大堂之中。
剛剛走進大堂,韓徐為就吃了一驚。
原來大堂之中已經坐滿了幾十名趙國將領,幾十雙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凌厲目光一下子看過來,饒是韓徐為久經宦海臣服也有瞬間失色。
但馬上韓徐為就鎮定下來,隨後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首的武信君趙括。
趙括站了起來,朝著韓徐為拱了拱手,笑道:「太師,好久不見。」
韓徐為心道終於見到你了,當下臉色一沉,冷笑道:「趙括,你可知罪?」
韓徐為刻意抬高了音調,讓整座大堂之中的所有人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趙括眉頭一揚,笑道:「敢問太師,不知我有何罪?」
韓徐為目光之中瞬間閃過一絲寒芒,他等的就是趙括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