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永興門慘案

  第318章 永興門慘案

  廣州城南門之外,寬闊的珠江奔流入海。

  江面上有洋人的大海船,有廣東海商的紅單船,還有隻能在內河航行的單桅舢板。

  一些衣衫襤褸的漁民劃著名小船在江上穿梭。

  他們小心地操弄著小舟,要是被自己人的大船撞翻了興許還能賠償幾兩散碎銀子。

  但是被洋人的大船撞了可就無處說理了。

  近來廣州的官府對洋人是愈加的縱容。

  劉阿輝家住在廣州府城永興門外,這裡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

  到了劉阿輝這裡,家中只剩下兩畝菜地以及三間土房。

  不過劉阿輝從小跟著父母學種菜, 種菜的本領一流。

  靠著兩畝地種植蔬菜,每日送到城中售賣。劉阿輝勉強能夠讓妻子和三個孩子吃飽飯。

  這兩畝地放在很多地方可能不算什麼,但是在劉阿輝手中就是他家的全部。

  每天凌晨兩三點中,劉阿輝就要和妻子抹黑到田裡,將長好的青菜,挑個頭大的拔出來。

  青菜長得非常快,很容易就長老。所以劉阿輝寧願和妻子多花點時間挑長得大一些的, 這樣就不會有長勢太快的青菜老掉。

  青菜拔下來不能洗, 沾過水的青菜不容易炒爛。劉阿輝跟妻子將青菜根上的泥土抖落, 連著根困成一把一把的,這樣的青菜一把能夠賣到一文錢。

  買菜的人大都是城裡還過得去的人家,那些吃不飽飯的人家是不會去花錢買蔬菜吃的。

  劉阿輝在凌晨五點的時候就等在了城門口,城門一開就趕緊進城。

  守門的小吏認識劉阿輝,知道他賣菜一天能賺多少錢,所以每次都只是收二十文的進門費。

  他們知道收的多了,這人過不下去,以後就沒了這筆收入。他們這些守門的小吏一般是不會竭澤而漁的。

  推著獨輪車來到城南的菜市口,他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攤位,這樣方便老主顧找到他。

  不過固定的攤位是要付出代價的。

  沒過多久一個膀大腰圓,面相兇悍的大漢走了過來。

  此人是城南幫的一個小頭目。

  「阿輝,開張了嗎?今天的份子該交了。」

  這人專門負責在這一塊收保護費,阿輝每天要交20文錢給他,而此人也不白拿,他會保證阿輝的攤子不給別人占去。

  「大剛哥, 要不您先轉一圈去,我今天剛到。」

  那大漢也沒繼續為難他,而是先去了後面的攤位。

  阿輝今天跟妻子忙了三個小時,整出了五百把青菜。現在已經交出了四十文。

  等一會縣衙的稅吏還要來收十分之一的厘稅,他這一共五百把的青菜,價值五百文錢,就要先白白交一百四十文錢。剩下三百六十文還要刨除種子肥料的錢。

  城內的夜香都是被幫派的承包的。種菜必須要有農家肥,否則菜的成色上不去。要用夜香就得跟人家買。

  不一會兒買菜的人陸續來了,大部分都是大戶人家的家僕。

  窮人誰會去花錢買青菜吃呢?

  買菜的人一般都是早上買,阿輝有幾個老主顧,所以不到一個小時,菜就全部賣掉了。

  將大剛哥的保護費交了,然後是縣衙的厘稅。

  阿輝推著空空的獨輪車往家走。路過賣糖葫蘆的攤子,阿輝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三個孩子買了一串糖葫蘆。

  竹籤上面有六顆,姐弟三人每人可以分兩顆。

  阿輝加快腳步,回去之後,上午還要去田裡幹活。

  種菜是個精細活,現在可沒有農藥,菜地里的蟲子每天都要靠人去抓,家裡的三個孩子也會幫著捉蟲。

  這既是一件活計也是劉阿輝一家子的遊戲時間。

  「捉蟲子,餵母雞,母雞下蛋給我吃。」每次幹活的時候,阿輝家的小女兒都會唱起這個童謠。

  再往前面走幾百米就到家了。

  阿輝見到了他家的門前圍了很多人。

  大多是周圍的鄉鄰。

  「阿輝,不好了,你快去看,洋鬼子要拆你家的房子。」

  「什麼,洋鬼子?」阿輝鬆開車子,向家裡跑去。

  只見一群穿著藍色軍裝的洋鬼子手裡端著步槍,正指向周圍的百姓。

  另外一邊一個華人壯漢帶著一群手下抱著木樁撞向了阿輝家的牆。

  阿輝的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妻子跪在堂屋的門內。

  她似乎是在求這些人不要拆房子。三個小兒女躲在她的身後哭泣,楚楚可憐。

  她也許是想堅持到自己回家。

  永興門外這片地劃給了美國人建租界。麥蓮派了一個手下專門過來負責租界的前期建設。

  這個名叫麥可·威廉森的美國人對華人非常的敵視。他帶著一個連的陸戰隊來執行這次任務。

  這個連隊當初在日本都做過中國人的俘虜,他們同樣仇視華人。

  威廉森在廣州東南上岸後,廣州知府衙門派了一名名叫李式古吏員負責接待。

  李式古也不想跟這些洋人打交道,但是這事情是從總督衙門一層層壓下來的,最後壓到了他的頭上。

  原因是李式古以前做過通譯,會說英語。

  廣州的百姓實際上是很仇視洋人的,十幾年前三元里一群百姓都敢跟英國人的步兵硬槓。這是連很多清軍都做不到的。

  李式古知道自己現在跟著洋人辦事會被人戳脊梁骨。

  但是為了自己的差事,自己不得不從命,誰叫上頭的人都不願意露臉。

  他們都是要臉的人。

  「媽的,難道老子的臉就不要了嗎?」李式古在心中吐槽。

  威廉森帶著士兵來到了兩廣總督劃給他們的那片租界地皮,卻發現這裡竟然還住著很多人。

  威廉森覺得既然是作為交換條件劃給美國人的租界,那麼廣東的官府應該幫助他們清場。

  威廉森將自己的想法跟李式古說了。

  身為一個吏員,李式古又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怎麼談的。

  他只能推說自己要上報。

  這事兒本就沒人願意去管,這事兒上報上去要得到個說法,還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

  威廉森只是公使底下的一個小辦事員,幾年前他還是在上海租界的一名美國混混,只是讀了點書才被麥蓮招募成為一名辦事人員。

  他沒有權力去見那些廣州城裡的中國大佬。

  於是威廉森決定自己去清場。

  他知道在清國這裡想要辦事最好去找幫派,尤其是一些可能需要暴力的髒活。這可能也是因為他在上海灘的經歷。

  於是威廉森就找到一個在碼頭上混的幫派幫助自己清場。

  這個幫派並不是廣州的本地的,所以勢力範圍在城外,做事情不像本地人那樣有底線。

  他們見到美國人給的價錢還可以,就接下了這個活。

  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幾十戶人家還有一些菜田。這些人家的情況跟阿輝家的情況差不多。

  在美國大兵還有幫派的威逼下,大部分都放棄了抵抗。美國人現在的用意很簡單,就是要將這些房子推倒。

  然後在周圍建一條圍牆將這片靠著江邊的地圈起來,接下來建造碼頭。

  到時候只要再將地賣給那些美國商人,自然就有人將房子、道路建好。

  阿輝的老婆腦筋並不是很好,當幫派成員以及美國人,拆到她家時,她死也不願意離開屋子。

  為防止別人將她搬出去,她還在手上拿了一把剪刀。

  誰靠近她就刺誰,不然就刺自己。

  威廉森對這個女人已經失去了耐心,他帶著那麼多人在這裡白白浪費了一刻鐘時間。

  「田,不要再去管這個瘋女人了,趕緊把房子推倒,你們就完成任務了。這裡已經是美利堅的土地了,我們說的算。」

  那名幫派的小頭目似乎還有一些猶豫。這個女人加上三個孩子可是四條人命啊。

  「田,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這裡是美利堅的土地,是我們的,他們還留在這裡就是非法的,你只管推就好了,其他的不要多管。」威廉森沒好氣地說道。

  威廉森對身邊的士兵示意了一下,幾名士兵將槍口對準了這些幫派成員。

  在生死與拿錢之間,他們果斷選擇拿錢辦事。

  這個女人自己找死也怪不得他們了。幫派裡面的打手能夠有什麼好心思呢?

  轟隆一聲,壘土做的牆壁倒塌,隨即整棟房子發生連鎖效應,全部塌倒在地。

  塵土向著四周飛揚開來。

  幫派的打手趕緊後退。

  原本房內那個女人還有孩子的哭喊聲隨即被房屋倒塌的轟隆聲打斷,接下來就再也沒了。

  阿輝此時離著家門口還有一百米,他的大腦像是受到了撞擊一般,突然間一片空白。

  身體不受控制地呆愣在原地。

  黝黑的臉上似乎在努力地變得煞白,卻只能變成淺灰色。

  本來還抓在手上的糖葫蘆墜落在地上。上面黏糊糊的冰糖上瞬間裹上了一層泥土,由鮮紅透亮變得灰黑一片,就如同阿輝的心一般。

  他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糖葫蘆瞬間記起了什麼。

  他站了起來,以他平生未有過的速度沖向自己倒塌的房子,找到了當初正屋的位置。

  長滿老繭的雙手,扒開泥土碎塊,搬開房梁。指甲被刮掉了,他都好不察覺。

  周圍的百姓也不顧那些拿槍的美國士兵,衝上去幫助阿輝。

  終於他們看到了一個女人血肉模糊的後背,鮮血將她背上的泥巴浸潤成了泥漿。

  血紅色的泥漿。

  眾人看得眼睛都濕潤了。

  在她的身體下壓著三個孩子,她的雙臂呈前伸的姿態。

  似乎是想給孩子撐起一個保護傘。

  可是她的身體太瘦弱了,根究承受不住厚土牆強大的壓力。

  早上還鮮活地跟自己一起幹活的女人此刻已經失去了生機。雖然她有點傻,也不漂亮,但是她很勤勞,她生了三個可愛的孩子。

  凌晨離家時還睡得香甜的三個孩子,此時依然像是睡著了一般,卻又無論如何也叫不醒了。

  阿輝的眼睛赤紅一片,眼球上的毛細血管膨脹得像是要爆開。

  「啊,畜生,我要跟你們拼了。」阿輝拿起一根一米多長的斷裂木棍。向著那些幫派還有洋人衝去。

  而那些洋人正準備收隊回去,他們只要將房子都拆了就好,任務已經完成了。至於其他的事情,似乎跟他們沒關係。

  那幾個幫派成員已經跑遠了,他們有些心虛。

  「跟這些洋鬼子拼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廣州雖地處南方,但是廣州的百姓一點都不缺血性。不然當年也不會有三元里百姓抗英的英勇事跡。

  在場的男人們紛紛抄起身邊的木棍。房子塌了,房樑上支撐用的木棍散落得到處都是。

  在場的男性足足有上百人。

  而那些美國士兵正在列隊離開。

  他們沒有想到剛才還只敢在站在外面看熱鬧的百姓,為什麼現在突然變得像餓狼一般向自己攻擊而來。

  作為正規軍隊,他們很熟練地向著這群人舉槍,見到這些人依然前沖。

  連隊的指揮官毫不猶疑地喊出:「fire !」

  「砰砰砰……」前排的百姓胸口爆出血花,高舉著木棍摔倒在地。

  房子邊上還有一些站在原地的老弱婦孺站在那裡,當場有幾人被流彈擊中,倒地不起。

  人群中暴起驚恐的尖叫聲。

  美軍跟人群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他們只來得及射出一輪。

  此時拿著木棍的百姓已經衝到了美軍跟前。

  他們有些輪起木棍向下劈去,有些人用木棍斷口的尖端向美國士兵戳去。

  這些百姓沒有什麼戰鬥技巧,也不會相互配合,他們只是遵從本能地發泄著心中的怒火。

  阿輝將棍子抽在一名美國人的頭上,不過敵人的刺刀也戳進了他的胸膛。

  那名美軍的頭上流下了一道血跡,但是並沒有死。

  阿輝的臉上露出了解脫的表情,耳畔想起了小女兒喜歡哼的那首兒歌:「捉蟲子,餵母雞,母雞下蛋給我吃。」

  ……

  一百多名百姓在城門外被美軍殺害。

  廣州的官軍卻遲遲沒有出現。

  製造了這場慘案的美國人帶著幾個傷員,安然地回到了自己的軍艦上。

  很快這件事情就在廣州周邊傳了開啦。

  百姓們似乎比官府反應速度更快。

  幾萬人青壯自發的聚集到了永興門外。要求官府捉拿肇事洋人。

  此時清軍出動的速度卻是異常的快。

  城牆上的垛口一桿杆火槍架了起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牆外的百姓。

  總督衙門,一個個廣州城中的官員飛快地趕了過來。

  總督府的議事大廳。葉名琛正在對著底下的官員大發雷霆。

  此事要是傳開了,他葉名琛一輩子的名聲可就全都毀了。

  「你們誰能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啊?洋人為什麼會殺那麼多的百姓?」

  「吳大人,你來說說,跟美國人接洽的事情是你負責的。」

  吳健彰心中一萬個娘希匹閃過。總督這是要甩鍋了。

  當初去找洋人可是葉名琛自己答應的,現在他似乎是不想認了。

  「回總督大人,似乎是因為美國人的租界上有百姓不願意遷走,有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被壓壓死在房子下面,所以百姓們向美國人衝擊,美軍說他們只是自衛。」

  「美國人一個都沒死,他們自個什麼衛。」葉名琛此時似乎是站在大清百姓一邊說話。

  實際上他明白,此事要是留在史書上,無論如何自己這個總督都是要被罵的。現在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動之下,他開始極力地推脫這事兒。

  「總督大人,這事情的起因是當地的百姓沒有得到補償不願意搬遷,而美國人覺得不應該由他們補償,土地已經租借給他們,就是他們的了,那些百姓是非法占據他們的土地。還有,大人,土地移交的事情是由廣州知府負責。」

  吳健彰一個完美的轉身傳射,球完美地落到了廣州知府的腳前。

  廣州知府抬頭發現,他的前方已經沒人了,那個派出去的小吏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啊,此時他的前方就是球門了,這還怎麼傳。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回總督大人的話,遷民補償的方案已經出來,知府衙門正準備派人跟那些百姓商量,誰知道那些洋人蠻不講理,找了碼頭幫派強行將民房拆了,鬧出人命,百姓不忿,上前評理,洋人到底是蠻夷,二話不說就射殺百姓。」

  「下官肯請總督大人,派人緝拿涉事洋兵。」

  不裝了,廣州知府直接放大招,都是老陰比,誰怕誰。有本事去找洋人的麻煩去。

  好了,這下子都不說話了,就連葉名琛也沉默不語。

  他不出意外又看向了吳健彰。吳健彰低頭不語,假裝沒看見。

  他知道總督這又是想讓自己出面了。

  這種事情處理不好,美國人是不會交出自己的人的。之前美國人甚至提出讓兩廣總督出面懲治暴民。

  美國人的這個要求,他剛才都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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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