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馬上就要訂婚了?他果然沒有猜錯,她已經知道了。閱讀可那句還要在乎名聲又是什麼意思?她不想留在這只是害怕以後不好再嫁他人?是何宗文?還是她的哪個大學男同學?

  殷鶴成原本還有些心虛,可她這麼一句話那些情緒又都煙消雲散了,反而更加不想順她的心。

  他忽然也覺得莫名,他為什麼要在她面前心虛?

  顧舒窈見他一直沒有說話,掙扎著要起來。她的傷口是剛剛縫合的,現在還是腫脹的,輕輕一動就容易裂開。她才將手從被子中抽出來,手臂上的紗布上就滲出一層血。

  哪知她剛有起身的打算,他卻突然欺近,一隻手撐在她枕邊,一隻手則緊緊按住她另一邊的肩膀,她完全動彈不得。透過那層薄薄的絲質睡裙,她能感受到從他手掌心傳來的溫度。

  她哪裡是他的對手?何況她那一隻手還不能動。她掙不脫,索性偏過頭不去看他,和往常一樣。顧舒窈努力地保持著平靜,可這一次不同以往,有一股氣在她胸口翻湧。

  她雖然說自己十七歲,可其實並不是這個年紀,若按曾經的年紀來算,她只比他小一歲,也已經二十五了,她以前也愛過人,更愛錯過人。她那一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知道殷鶴成這種人不是她能隨便招惹的,他待一個人好與不好都太過隨心所欲。

  於她來說,戴綺珠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殷鶴成雖然方才過來的那一下稍有些衝動,顧舒窈知道他是個冷靜的人,想著他不會再怎樣。哪知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卻突然靠得更近,幾乎伏在她身上。

  他的唇緊貼在她的耳側,「你今晚就睡在這,哪都不許去。」他說話的聲音雖然很輕,還是命令的口吻,可他嘴裡的熱氣全都呵在了她脖子上。他之前答應說的是換一間臥室,如今他惱了,反而變本加厲了。

  他是故意的,他不喜歡她總是這樣偏著頭迴避他,隨便有點什麼反應都比這樣要好。

  也是在這個時候,臥室的房門突然響了一下。黃維忠和一個護士端著一盤藥走了進來。日本人那邊又有了動靜,黃維忠想找殷鶴成匯報,可也不好貿然進去。正好那邊醫生說顧小姐手上的傷口有感染的跡象,之前請示過少帥,已經準備注射抗菌藥。護士手裡拿著藥,稍微敲了下門就扭開了鎖,黃維忠索性跟在護士的後面走了進去。

  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們都吃了一驚,那護士年紀輕,更是連臉都紅了。

  黃維忠雖然一直都知道顧舒窈和殷鶴成的關係。可他看來,少帥是個有擔當的人,畢竟顧小姐還懷過他的骨肉,又稍微留了點情。即使和她沒關係了,和一般的女人也不一樣,少帥出面替她解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現在又是要做什麼?乾都曹小姐那邊不是都有訂婚的打算了麼?不過他想了想,哪個高級軍官身邊沒有好幾個女人,雖然從正兒八經的未婚妻落得個沒名沒分的下場是有些奇怪。

  殷鶴成聽到門響正準備回頭,卻也是這一瞬,顧舒窈突然抬起那隻受了傷的手,對著他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雖然平時反應快,可他靠得太近,還分了神,那一巴掌結結實實落在他臉上。

  殷鶴成挨了她一巴掌,一把握住她的手,這是他這麼多年來訓練出來的反應。顧舒窈也不再逃避,也盯著殷鶴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到底要幹什麼,離我遠一點!」她強作鎮定,可她的情緒已經很激動了,渾身發著抖,臉更是通紅的。

  然而他只握了一會,回過神來後,即刻就鬆開了。

  黃維忠這回著實嚇了一跳,他原本進來就冒失了,居然眼見著少帥被顧小姐扇了耳光。他如果沒記錯,連殷司令都沒有這樣打過少帥,更別提女人了。他看著情況不對,原想去上前去勸,可轉念想想,這種事哪有他說話的分,想了想連忙帶著護士準備從臥室離開。哪知剛準備將門關上,殷鶴成突然回頭,吼了一聲,「都瞎了麼?叫醫生來!」

  黃維忠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匆忙去喊醫生。等他過來才發現,顧小姐手臂上的傷口全裂開了,得拆了線重新縫合一遍。黃維忠又看了一眼殷鶴成,才發現他臉頰邊上還有一道抓痕,估摸著顧小姐下手不輕,也難怪傷口成了這樣。

  槍傷本就難治,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折騰勢必是會感染的,好在殷鶴成的官邸里有磺胺。自從他那次受了傷,還是費盡心思買到了磺胺,不過劑量不大,因此醫生剛才用之前還特意等殷鶴成回來跟他稟報。

  殷鶴成站在一旁看著醫生給顧舒窈縫針,可他腦海中反覆在閃一個片段,那是在燕北大學禮堂里,他突然看到一個人朝顧舒窈開槍,那一瞬他突然覺得害怕。他已經很久沒有害怕這種感覺了。

  然而那種感覺是稍縱即逝的,理智才是那個時常占據他情緒的。外有日本的明北軍,內有殷敬林,他父親身體又不好,整個燕北六省岌岌可危。這才是他更應該在意的。

  殷鶴成在臥室里站了一會,便走出去了。黃維忠正好有事情要匯報,跟著殷鶴成走了出去。

  只是他剛準備開口,殷鶴成突然掃了他一眼,語氣極冷,「進我房間之前先敲門,沒有命令不許進。黃維忠,這個也要我教你麼?」

  殷鶴成的語氣並不輕,黃維忠忙不迭地認錯。直到殷鶴成過問,他才敢接著匯報:殷敬林給警察廳下了命令,要嚴查此事,正滿大街地搜查上次主要參與演講的學生。

  黃維忠知道,殷敬林雖然身後有日本人撐腰,可近衛旅依然在少帥手上,他只能調動警察廳的人,警察廳那些個紙老虎自然不是近衛旅的對手,只是如果他們和近衛旅的人發生了衝突,或許少帥的人和殷敬林的人將來發生了什麼衝突,日本人乘虛而入誰都不可知。

  殷鶴成聽完皺了下眉,「回北營行轅。」便也沒再說什麼。

  殷鶴成離開官邸時,顧舒窈的手術還沒動完。他像是在故意迴避她,連著幾天她都沒有再見他。她也想過回去,可官邸照顧她的醫生、護士自那件事之後都變得格外緘默,除了給她輸液、換藥,其餘的話一句不多說,更別提去幫她給家裡打電話。她因為傷口裂開,接下來的癒合也不怎麼順利,吃了不少苦頭,人更是時而清楚,時而昏沉,渾渾噩噩過了好幾天。

  有一天早晨她起來的時候,她的床頭柜上看見了一隻打火機,她以前見過一隻一樣的,自然認得。可第二天一早,那隻打火機又不見了。

  隨後幾天他的傷開始好轉,顧舒窈也可以下床走動了。顧舒窈不知道殷鶴成是什麼打算,但她明白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趁著傭人不注意,她偷偷去了客廳往法租界的洋樓打了通電話。

  他們連話都不和而她多說,自然是不允許她擅自用電話的。顧舒窈像做賊一樣,飛速撥出一串熟悉的號碼,好在姨媽這幾天一直在擔心顧舒窈,一直在電話機前等消息,顧舒窈一打過去就有人接了。姨媽之前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還以為她被警察廳的人抓進監獄了,正在托人找關係,聽到顧舒窈在麓林官邸,她先是意外,不過聽顧舒窈一細說,便去喊司機一起來官邸接人了。

  顧舒窈躺在床上惴惴不安地等著,洋樓離官邸也不是很遠,最多三刻鐘就可以到。果然,過了大概半個鐘頭,臥室外便出現了腳步聲,那步子邁得輕,一聽就知道是婦人走路的聲音,不過來的比顧舒窈想像的要快。

  然而當門一打開,顧舒窈才發現進來的並不是姨媽,而是五姨太。五姨太是奉老夫人的命過來的。

  五姨太是被殷老夫人吩咐來的,這段時間殷鶴成回帥府的時間比往常少,通常只是看了眼殷司令後便走了,有時連飯都不在帥府用,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他前段日子要去乾都,老夫人是知道的。老夫人精明,原以為還是上次職位調動的事,但還是覺得不對勁,便讓人打探官邸和行轅的情況。

  一問不要緊,問了才嚇一跳,那個顧小姐居然又被他孫子接近官邸了,還睡在他的臥室里。婚約都解除了,這算什麼事?何況乾都那邊才是一門真正的好姻緣,那邊的曹小姐教養好、身份也高貴,配他們家雁亭才是剛剛好,只是殷老夫人看那曹小姐照片的時候也愣了一下,曹夢琦看著和面熟得很,當初殷老夫人想了許久才明白其中要害,不過仍有些不敢置信,她不相信他的孫子是因為那個人,如今看來怕真是被她猜中了。

  顧舒窈見是五姨太,微微吃了一驚,她其實也不希望被她們看到她在這裡,有些難堪,只稍微點頭打了下招呼。

  洋樓里的侍從官、傭人也是認得五姨太的,她突然到官邸來也都很意外。侍從官連忙往殷鶴成辦公室打電話,結果打了許久都沒打通,最終是被行轅那邊另外的人接道,聽那人說,少帥一個鐘頭前回帥府了,好像是帥府那邊打電話過來,說老夫人身體不大好。

  五姨太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她,目光最終落在她手臂上的紗布上。畢竟以前也打過交道,而且雁亭對她似乎又念念不忘,五姨太也不好太按著老夫人說的做,先跟她寒暄了兩句,「你手上這傷要不要緊?」

  顧舒窈心情並不好,只簡略地答了幾句。五姨太也不大高興了,與她說起了正事:「顧小姐,我這次來也不是別的意思,是老夫人讓我來的。你現在和雁亭解除了婚約,再這麼睡在他床上,也不太妥當吧?再怎麼說,你也還沒嫁過人呢?」

  五姨太話雖這麼說著,可最後那句話的語氣卻格外奇怪,顧舒窈知道,在她們看來,她雖然沒有嫁過人,但已經小產過,又和殷鶴成在同一張床上躺了好幾個月,和嫁過人沒什麼區別了。

  不過五姨太也明白,若是雁亭對這個顧小姐一點意思都沒有,是不可能讓她住回來的,她想了想又說:「雁亭對你還是留了情的,不過他馬上就要訂婚了,這不僅是他的意思,也是老夫人的意思。不過老夫人也說了,雁亭要是喜歡你,你想跟著他也無妨,不過不許干擾他今後的婚事。你也知道,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的,有些事情一旦決定了,就回不了頭了。」五姨太說到最後的時候,嘴角沒忍住揚了起來,她從心底里覺得痛快。這顧小姐以前不就是仗著她少奶奶的身份麼?如今聽老夫人的語氣,連讓她進門的打算都沒有,還不如她這個姨太太,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成了夫妻還時不時鬧彆扭呢,這種無名無分的,爺們一生氣便被掃地出門了,還不得時刻夾緊尾巴做人,整日巴結討好著?

  讓她跟著殷鶴成在官邸住著,又要她別攔著殷鶴成與別的女人結婚,這難不成是要她做姨太太?顧舒窈覺得好笑,這便是這個年代的可悲之處,男人可以堂而皇之地擁有很多女人,還能給她們編上號。

  顧舒窈聽五姨太這麼說,直接回絕她:「請您替我轉告老夫人,請她老人家放心,我不喜歡殷鶴成,不想也不會和殷鶴成在一起,另外,我現在已經準備走了,不準備在官邸住下去,只求殷鶴成早日放了我的同學和朋友。」

  五姨太知道顧舒窈心氣高,這個時候還嘴硬,還要她轉告老夫人,還要求釋放她的什麼朋友?五姨太聽完也不樂意了,冷笑道:「走?你什麼時候走?之前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也不看你走?偏偏要老夫人派我過來攆你走的時候又要說走了?」五姨太來之前,老夫人已經接著裝病要殷鶴成回帥府了,她現在就算說的難聽點,也沒有人給這顧小姐撐腰。

  之前要不是有雁亭在,她不也是什麼東西都不算!

  然而五姨太話音剛落,便有傭人過來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