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請君入甕

  大學生都是極有朝氣的,顧舒窈樂意與他們待在一起。有些事她早就拋到腦後去了,若不是這回突然在路上遇見殷鶴成,轉眼一個多月就這樣過去了,她甚至覺得從前那個帥府中的未婚妻和自己是兩個人。

  到了他們預約的她身旁的同學議論殷鶴成,吳楚雄還記著前兩天公共租界的事,憤憤不平道:「盛軍里的親日派殷鶴成就算一個,他是日本陸軍軍事學院畢業的,日本現在的那個首相田中相本一直把他當做得意門生。」

  又有一個男同學「嘖」了一聲,「日本人的得意門生,今後他要是襲了他父親的職,不知道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顧舒窈抬頭看了一眼那個男生以及吳楚雄一眼,他們眼裡都充斥著鄙夷,可她突然記起有一天晚上他曾對她說過的話,他說他在日本的那幾年如履薄冰,因為生怕丟了中國人的臉。如果真按殷鶴成所說,他怎麼會賣國求榮呢?可顧舒窈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他。

  她知道她以後和殷鶴成應該也不會有多少關聯了,除非是某一天他們站上了對立面。

  顧舒窈出了片刻的神,聽見劉志超放低聲音說:「我聽人說他們盛軍內部派系鬥爭也厲害,殷鶴成和他叔父各成一派,他父親自去年起一直沒露過面,對外只說高血壓需要靜養,恐怕沒這麼簡單。老帥一倒,少帥日子估計就不好過了。」

  「呵,他本來就是個酒囊飯袋,靠著他父親才走到今天,沒有他爹他什麼都不是!」吳楚雄輕笑了一聲,突然道:「如果殷定原是我爹,我沒比他差!」

  顧舒窈聽著吳楚雄這話稍有些不舒服,卻也沒說什麼,倒是劉志超反駁他:「你這樣說太偏激了。」

  吳楚雄和劉志超一直唱對台戲,他依舊不服氣,「我偏激?我哪裡偏激?」

  曾慶乾一直沒說話,這是終於開口:「撇開他殷鶴成對日本曖昧的態度不談,他那個人還是有能耐的,前陣子林北剿匪你們可別忘了,之前那位副司令加上殷鶴成他叔父兩個人好幾年都沒平定下來,殷鶴成前後才用不到一年。」

  吳楚雄是個聽不進別人觀點的人,同時他這樣迫切地發言也無非是想在顧舒窈面前表現自己。吳楚雄本來還想說話,他偷偷看了顧舒窈一眼,卻發現她皺著眉頭完全沒有看他,這才不再說話。

  顧舒窈雖然不贊同他們所有的觀點,但她覺得將來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他們這群人應該敢站出來阻擋。日本巡警在公共租界打人的事也給顧舒窈敲了一記警鐘,雖然現在沒有外國侵略者入侵,除了南邊幾方交戰以外,盛州、乾都這一塊也還算安定,可仍有外國人在中國設租界,他們依舊虎視眈眈。

  顧舒窈不知道憑藉一己之力能做些什麼,雖然學生們是有些激進,但那一腔熱血與愛國之情是不能否認的。或許日後跟他們一起參加到學生運動中去,是她近段面對她知道的歷史能夠做的事情。同時她也決心將藥房開辦得更大,只有手下擁有實業,才有機會加有盛州的商會,才能在一些事情上具有話語權。

  顧舒窈最開始隱藏身份是害怕她身邊的同學因為她的過去而不願意接納她,而現在她和他們已經逐漸熟悉,將來好好解釋後或許可以不用隱瞞。顧舒窈接觸到的這些同學都是這個年代的佼佼者,將來從商也好,做別的事也罷,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脈資源。

  梁師長先陪殷鶴成回了北營行轅,然後去又查看了布防。殷鶴成回到辦公室是下午五點一刻,他的幾位部下過來找他匯報,走的時候也才五點三刻。辦公室里只有殷鶴成一個人,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還有時間,於是坐在沙發上抽了會煙。他平時忙起來還好,稍一空下來只覺得渾身不痛快。

  他自然知道這份不痛快來自哪裡,他原本不是什麼長情的人,也不相信這世上什麼破鏡重圓的事情,他其實明白有些人突然離開了的確一開始會有些不習慣,可放一放或是遇著了新的什麼人,便也就淡下去了。不過是他現在不得空,沒找到新的寄託,才會去翻來覆去想起之前的。

  任子延上回跟他提起她上大學的事,他起先只覺得生氣,可後來想想十五那天晚上燈火黯淡,他不過匆匆一瞥看見一個背影,怎麼可能有那麼巧合的事。他越這樣想越覺得好奇,那幾天總是忍不住去想像那個人的模樣,女大學生?任子延還認不出的女大學生?

  一個多月不見,她一身學生裝的模樣的確沒有讓他失望,可她身邊那些個吵吵嚷嚷的人卻看得他生氣,居然還不止一個?也難怪陳曜東之前不允許他前妻再嫁,他心一橫,突然也起了這個念頭。

  殷鶴成想了想,將黃副官叫進來,皺著眉頭吩咐道:「你找幾個人,盯著燕北女大和燕北大學那邊,可給我盯緊了,別出什麼亂子。」

  黃副官是靈泛的人,今天梁師長沒注意的他可是注意到了,少帥讓司機開慢些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黃副官有些意外,往車外一看不禁吃了一驚,那群大學生里竟然還有顧小姐,而他身邊那幾個男學生對她也很殷勤。這婚姻才解除了不到兩個月便這樣,黃維忠完全不敢去看殷鶴成的臉色,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可如今殷鶴成這樣吩咐了,黃維忠也不好再裝傻,連忙應了一聲「是」。他原本怕在這個時候惹殷鶴成不快,想先退出去,沒想到卻被殷鶴成叫住了,「顧勤山和他妻子現在關在哪?」

  黃維忠聽殷鶴成這樣問嚇了一跳,最開始殷鶴成將顧勤山夫妻二人直接交給他去辦,他是個懂得看臉色的人,知道殷鶴成動了大怒,雖然殷鶴成說的是查通匪一案,可黃維忠連審都沒審,直接直接將人收進了盛州監獄,後來她看少帥和顧小姐解除婚約,更是把顧勤山和羅氏忘了,一直將他們關在監獄裡。

  現在看來,雖然少帥和顧小姐解除了婚約,但看著苗頭好像不大對勁。他在少帥身邊也跟了三年,之前少帥的事他都清楚,要是和從前那些一樣,眼下已經快兩個月,早就該拋到腦後去了。

  黃維忠猶豫了片刻,看著殷鶴成似乎已經消了氣,小心翼翼試探道:「少帥,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把他們放出來……」黃維忠看著殷鶴成的臉色覺得似乎不是這麼個意思,話還沒說完自己就止住了。

  殷鶴成抽了口煙,斂著目淡淡道:「關了這麼久,也該讓他們和外界有些聯繫,跟監獄那邊說,要顧勤山寄封信回去。」

  殷鶴成也沒想過將他們永遠關下去,兩個月下來他的氣也消了些,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有了新的用處。

  黃維忠剛走,任子延便過來了,他是來迎殷鶴成去他伯父的任公館,他的伯父已經在府邸里擺了一桌宴席只等著殷鶴成過去。

  任子延的父親洪任平是盛軍的舊部,現在是盛軍第三集團軍的軍長,而他的伯父任洪安時任巡閱使署總參議,也是以前殷司令的高級幕僚。任洪安是老謀深算的角色,之前兩邊都不得罪,如今倒有了投靠殷鶴成的意思。

  一頓飯過後,任洪安請殷鶴成去他的茶室喝茶,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眼前這位少帥是他任洪安看著長大了,去年開始他便代為處理殷司令的軍務,年紀輕倒不見有什麼差錯,如今一交談的確是沉得住氣的人。

  其實是乾都那邊有人先找過任洪安,乾都那邊政局也不穩定,幾方勢力蠢蠢欲動,和盛州這邊聯手對誰都有好處,乾都那邊那位和任洪安是舊友,於是特意請他過來轉達。

  任洪安先和殷鶴成談了會殷司令的近況,一邊說話一邊將碧螺春擱進茶壺中,突然抬起頭笑著問殷鶴成:「我聽伯川說,少帥最近解除婚約了?這是好事!」

  殷鶴成抬眸看他,仍不動聲色:「伯父這話怎麼說?」

  一壺茶水煮開,任洪安剛好將話說完。任洪安是個深謀遠慮的人,殷司令從一介草莽到節制六省的封疆大吏,自然也有他的功勞。

  任洪安向殷鶴成挑明了利害,殷鶴成原本是個理智冷靜的人,這件事利弊擺在眼前,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說來也巧他前幾天才看到過照片。他雖沒有回絕,只說:「謝謝伯父美意,不過這種事一時半會也急不得。」

  話劇的正是演出就在幾天後,顧舒窈雖然沒有演話劇,不過後來應曾慶乾的邀請一直在忙著翻譯、改編劇本。顧舒窈以前電影和話劇都看得多,對她而言也不算太難。

  之前孔熙不止是女主角,劇本改編也是她,然而這次孔熙自從那次退場後便不再來了。或許是聽說了顧舒窈加入了話劇團,連彩排都沒來看過了。雖然最後曾慶乾在中文系找了個女生擔任第一女主角,王美娟雖然只是個配角,但她為了在曾慶乾面前好好表現,台詞背的一句不落,最終的演出也很成功。

  藥房和藥廠那邊也步入了正軌,她前一陣子不僅聯繫布里斯給藥廠新買了幾台機器,還給自己置辦了一台汽車。藥房除了大宗交易由顧舒窈經手外,其餘的事主要交由陳夫人和吳叔負責。此外,顧舒窈還準備在盛州城西再開一家分店,之前選擇在法租界不過是害怕將來殷鶴成找她麻煩,如今看來是她多心了。盛州城西那邊的商鋪地段好,人流量比法租界還要大,她的藥廠還能生產的西藥,去那邊再辦一家西藥房是只贏不虧的買賣。

  顧舒窈的心思大都放在學校和藥廠藥房,早出晚歸的,陳夫人見她辛苦,連送走張家兄弟也沒有去打擾她。

  話劇演出成功後,顧舒窈從學校回家的時間要更早一些,那天她從學校回來後,先去的藥房,藥房那時候快要打烊,裡面已經沒有幾個人。陳夫人正在櫃檯前清帳,櫃檯另一邊站了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正在和陳夫人說話。顧舒窈覺得那人眼熟,才想起來他是元宵節的時候她到洋樓送元宵的那一位。

  顧舒窈最開始只站在門口,陳夫人抬頭看見顧舒窈來了,稍有些侷促,那個男人許是察覺到陳夫人臉色不對勁轉過身來,見是顧舒窈後,思考了一下,與她打招呼,「你就是顧小姐吧?」

  顧舒窈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笑著應道:「是的,請問您又是?」

  「我叫許長洲,是你姨媽的朋友。」許長洲還想再說什麼,陳夫人「咳」了一聲,讓他先回去了。那位姓許的先生站在原地猶豫了會,還是聽陳夫人的先走了。

  陳夫人和顧舒窈一起走回的洋樓,剛才那個場面顧舒窈自然明白,可她看那位許先生各方麵條件都不錯,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會還沒有成家?於是顧舒窈問陳夫人,「許先生到現在還沒有娶妻麼?」

  只要對方人品好,顧舒窈自然是支持陳夫人再嫁的,聽陳夫人的語氣,似乎對那位許長洲似乎也有些心思。可這個年代實在有些混亂,一妻多妾大家認為天經地義,顧舒窈不想再讓陳夫人受委屈。

  陳夫人立即答道:「沒有,他沒有妻子。」想了想陳夫人又補充道:「他前些年因為生意失敗,他之前的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了他,現在已經和他離婚了。」

  陳夫人有些難為情,猶豫了好久才跟顧舒窈小聲交代:「他還認識你娘親,小時候他家離我家很近,十幾歲的時候就隨他父親去燕西做礦產生意,最近才回的盛州,我上次去醫院給張建清送湯的時候遇見的他。」

  她們一路說著話,沒走幾步就到了洋樓,顧舒窈原想和陳夫人接著聊,阿秀卻急匆匆跑過來:「夫人,小姐,你們去看看顧家那兩個小姊妹吧,剛剛有人送了封信過來,沒想到梅芬拆開了,看完之後一直哭,連飯都不吃了。我不識字,也不敢隨便找人看。」

  信?顧舒窈皺了下眉,即刻吩咐阿秀,「把那封信拿過來,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