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守歲拜年

  不許再背著他偷偷離開?顧舒窈稍稍愣了一下,揣測著他這句話的分量,她不過是出來坐了一小會,他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難道他指的是她之前的那兩次,他都知道了?

  或許是殷鶴成權高位重久了,習慣了這樣說話,喜歡不把話說明白,總是點到為止,剩下的便留給你自己去揣度。

  殷鶴成還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答覆。顧舒窈自然是避實就虛,偏著頭笑了笑,調侃他:「偷偷離開?我在外面透個氣都不可以麼?那你不如拿根繩子把我拴在你身上。」

  他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一雙眼依舊斂著,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看。顧舒窈低過頭,不願再與他對視。

  因為是除夕的緣故,他今天原本穿的是一身長袍,她鮮少看他穿長袍,襯得他有平時不常見的溫潤。不過,團圓飯之後他上樓又去了殷司令那一趟,顧舒窈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換了一身戎裝。

  他把戎裝大衣披在她的身上,而他自己只穿著一身中山服式軍裝。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除夕晚上還要穿戎裝,難道是要出去麼?顧舒窈看了眼他,決定轉移話題。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問道:「你不冷麼?」

  顧舒窈已經在外頭坐了一會兒,她並沒有意思到她自己的手涼,碰到他的手才發覺他的手心是溫熱的,反而是她的手要更冰一些,她一時起意的關心自己都覺得尷尬。她瞥了殷鶴成一眼,卻發現他正低頭看向她,微斂著目,嘴邊還浮起一絲半縷的笑。

  顧舒窈十分窘迫,準備收回手,可他反應快,反手將她一雙手都握住,放在手心裡捂著,「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坐在外頭做什麼?」

  顧舒窈由他握著手,視線飄去遠處,隨口道:「我有些想家了。」

  「這裡就是你的家。」

  哪裡都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顧舒窈沒有應他的話,只勉強笑了笑。

  殷鶴成看著她神情鬱郁的,想了想,又說:「明後天來帥府的人會有很多,我抽不開身,過幾天我帶你去一趟法租界。」

  他誤會她的意思了,不過顧舒窈還是點了點頭,她的確也想回法租界看看,她姨媽離婚的事現在還沒有著落,宜早不宜遲的好。何況,法租界那邊一家子人都在那,她也該去看看。

  雖然比不上現代科技發達,沒有網絡也沒有電視直播,但這個時期的除夕夜是熱鬧的,每家每戶除了孩童外,大人都會守歲到天亮。而盛州里每年都會有民間會演,有唱梨花大鼓的,有靠山調的,熱鬧極了,一群民間藝人穿著喜慶的紅緞繡花襖裙,一場就到半夜。許多人半夜不著家,便守在外頭看大戲,熱鬧看完了又連忙去城南的寺里燒頭香,人山人海的,極有喜慶的氣氛。

  只是顧舒窈不知道這一派祥和還能持續多久,她不知道這個時代會不會和她學過的歷史一樣,數年之後被侵略者占領,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正出著神,天那邊燃起一簇一簇煙花,瞬間將整個天幕照亮,他站在她身側,與她同時望去。他雖然身量高,還穿著戎裝,可生的卻不是一張粗獷的臉,煙花絢爛的片刻,淺淡的光映在他的臉上,眉目是俊朗且清明的。

  雖然是除夕,帥府里的警戒巡邏也是一刻不停的,不過崗哨都守在老夫人這四合院外頭。外頭冰天雪地的,傭人都在老太太屋裡忙碌,一時之間只有他和她。飄著雪,又燃著煙火,兩個人的世界,倒別有一番風趣。

  過了一會兒,黃副官和潘主任領著人從穿堂過來,見著殷鶴成原準備敬禮,看見顧舒窈之後又猶豫了。殷鶴成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輕輕點了下頭。黃副官他們即刻會意,退了出去,只在外頭等著。

  倒是殷鶴聞聽見煙花的聲音跑了出來,他東張西望一番,一眼就看到了一側廊下的顧舒窈和殷鶴成,稍微愣了一下後,大聲喊了句:「大哥、舒窈姐姐你們怎麼都在外面?」

  顧舒窈聽見聲音回過頭,喊了聲「鶴聞」,殷鶴聞笑著跑過來,擠到顧舒窈與殷鶴成中間,殷鶴成往後讓了一步,低頭看了眼顧舒窈與殷鶴聞,她與殷鶴聞相處時,眉眼處總是蘊著笑的。殷鶴成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倆出了會神,眉頭微微蹙著。

  殷鶴聞應該是算好了今天不會挨罵,在殷鶴成面前也格外大膽:「大哥,我們現在就把煙花放了吧!」

  殷鶴成還沒答他話,許是有傭人看見殷鶴聞跑出來,正好打開門出來尋他,老夫人聽見聲響,在屋裡喊了聲「鶴聞」,顧舒窈帶著殷鶴聞進去,入了門顧舒窈將身上的戎裝大衣還給他,原以為他會跟著往裡走,回過頭卻發現他正朝外走去。漫天的雪,只給她留下一道英挺的背影,除夕夜他要去哪?顧舒窈出了會神,黃副官和侍從從穿堂過來,撐著傘迎他,顧舒窈才明白他應該是軍中還有事。

  顧舒窈和殷鶴聞進了屋,殷老夫人眼睛尖,「咦」了一聲,剛剛那是雁亭麼?怎麼還沒走。」

  怪不得他連聲招呼都沒打,原來是早就說好要走的,而老夫人她們也並不介意。後來顧舒窈才明白,盛軍一直以來都有主帥除夕夜慰問士兵的慣例,從前都是殷鶴成陪著殷司令去,今年殷司令去不了,便由他代勞。

  又在屋裡坐了會,自鳴鐘指向十二點整,殷鶴成還沒有回來,倒是帥府草坪附近傳來煙花與爆竹的響聲。此刻最高興的莫過於殷鶴聞,不僅有煙花看,還領了不少紅包。殷老夫人也給顧舒窈發了一封紅包,給她的時候眼中帶著笑意,「舒窈呀,今年就真正是我們殷家的媳婦了!今年如果讓我這把老骨頭做太奶奶,倒時再給你包個大的。」

  顧舒窈沒應聲,只笑了笑。殷老夫人又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又止住了,回過頭讓五姨太她們給傭人打發賞錢,一時之間屋裡說說笑笑,喜氣洋洋的,也沒人注意顧舒窈了。

  殷鶴聞領完壓歲錢後,便呼呼大睡,因為是小孩子,也沒人管他,其餘的大人倒是熬到天亮才算守歲結束。

  顧舒窈回臥室時已經困得不行,躺床上合著衣便睡著了,殷鶴成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回來的,他精神不錯,替她蓋好被子後,又坐回沙發上,靜靜看著窗外的天光一點一點亮起。

  初一到初三這幾日帥府來了不少前來拜年的人,有帥府的親戚,有盛軍以及政府的高官,還有日本大使館的人。

  殷軍長是初一早上便帶著夫人過來了,只吃了頓午飯便走了,不過席間他還誇讚殷鶴成剿匪有功,後生可畏。殷鶴成斂著目看了殷軍長一眼,只笑了笑,卻不置可否。

  顧舒窈聽著「後生可畏」四個字用在殷鶴成身上,雖然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卻也的確有些奇怪。

  殷軍長剛走,日本大使館的人便來了,帶了厚禮過來,不過一進門便說要去探望殷司令。殷鶴成帶著顧舒窈過去接待,不過他卻當做沒聽見一樣,直接帶著日本的官員去了一樓的會客廳,那位日本官員和殷鶴成寒暄了半晌,又提出去見殷司令,殷鶴成斂了斂目,笑著回絕:「實在不巧,家父剛剛才睡下。」

  大年初二殷鶴成便去了一趟北營行轅,他那一天到很晚才回來,他回臥室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因此也沒有機會過問他。

  陳師長大年初三才過來,往年初一便來了,傭人通傳的時候,五姨太還輕聲埋怨了一句,「他那家醜不是他自己惹出來的,還對我們帥府有意見了?」老夫人一向不喜歡五姨太不分場合,瞪了她一眼。

  好在陳師長那位姨太太還沒出月,只帶著陳妙齡到帥府來拜年,陳師長自然是收到了律師函,不過他雖然對顧舒窈心裡不滿,卻也沒有太表露出來。陳師長是老夫人的侄兒子,他看望了殷司令後,又去探望了老夫人,只是他在老夫人面前神情總是鬱郁的,不太打得起精神來。說話也是繞來繞去,像是想讓老夫人替他做主一樣。

  老夫人也是個精明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只敲邊鼓似的提點了幾句,其餘的話並不多說。

  陳師長又給了殷鶴聞一封「利是」,殷鶴聞到不推辭,直接接過,轉過身便拆開了,顧舒窈看了一眼,是一張面額一萬的支票。殷鶴聞過年以來,這樣的「利是」並沒有少收。

  老夫人自然也是要給陳妙齡紅包的,顧舒窈這才注意到陳妙齡,她雖然依舊穿了身艷麗的洋裙,整個人看上去卻蔫蔫的。

  許是看見顧舒窈在看她,陳妙齡和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後,趁著老夫人跟別人說話,直接走了過來。陳妙齡在顧舒窈身側坐下,與她說話,「你知道麼,我還過幾個月就要嫁人了。」她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看不出什麼情緒。

  顧舒窈微微一驚,陳妙齡還在女校念書,之前也沒有聽說她有婚約在身,驚訝看著她,問了句,「和誰?」

  那邊陳師長他們正在和老夫人她們寒暄,倒沒人注意到她兩在交談。

  「我父親和他的姨太太嫌我在家多餘,隨便給我找了個婆家,不過也是個政府官員的兒子,也還門當戶對。我正好也不想在家待了,看著那個女人和她娘就心煩,嫁出去眼不見為淨,也是件好事。」陳妙齡頓了頓,又些難為情道:「說真的,我現在還挺想見見你姨媽的,說不定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她想見陳夫人?顧舒窈想了想,誠懇道:「我姨媽就住在法租界,不過我可能還是需要先過問下她的意思。」顧舒窈知道,陳夫人並不想見陳公館的人,何況陳妙齡與她之前也沒少鬧矛盾,不知道陳夫人願不願意見陳妙齡,所以顧舒窈也不好擅自做主。

  見顧舒窈猶豫,陳妙齡卻笑了,「雖然她已經和我父親鬧離婚,可好歹也照顧了我十幾年,我去看看她不是應該的麼?」

  顧舒窈以為她說的律師函的事,因此並沒怎麼介意,她正準備初三一過回藥房,再帶著陳夫人打官司的。顧舒窈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個時期的春節短,只休農曆元旦這一天,這幾天一過便可以帶著陳夫人去。於是顧舒窈對陳妙齡道:「過幾天我就帶姨媽去法院上訴,這段時間可能不太方便。」

  陳妙齡看了顧舒窈一眼,十分驚訝道:「你難道不知道?昨天陳夫人娘家的人已經帶著律師去法院上訴了?」

  娘家人,莫非是張家的人?顧舒窈知道她還有幾個表哥,不過都遊手好閒,並不住在盛州。這麼突然跑過來管起陳夫人離婚的事來了,還贊同她離婚?

  陳妙齡見顧舒窈出神,又說:「我把年前就派人找了地方法院的法官,不過好像沒什麼用,昨天法院已經接受了他們的訴訟,過陣子就要判了,你要知道娶兩個夫人是抓進牢里要判五年的,她昨天是真嚇著了,回來讓上上下下的傭人都改口,以後只准喊那個娼婦作姨太太!」她陰沉的臉上突然笑了起來,「昨天那個娼婦和她媽還找他鬧來著,看著她們不痛快,我就痛快!」

  顧舒窈皺了皺眉,她只覺得哪裡不對勁,為什麼這大過年的,張家的人怎麼突然來插手這件事?

  那一邊也任子延過來拜年,他和殷鶴成一起去了殷司令那,等上了樓梯,見沒有別人,任子延實在沒忍住:「雁亭,你說那個誰那封文件上蓋的帥印是真的還是假的?」

  殷鶴成答得冷靜,「我看過了,是真的。」

  任子延憤憤的,「不可能啊,伯父不是一直用那個位子要挾你,怎麼會之前答應給他呢?」說著他又道:「現在還沒定下來,你想想,日本內閣和長河政府都是支持你的,你現在剿匪又立了大功,萬一那誰要和你爭,想和你硬碰硬,你也是有勝算的。他手底下有三個師,你也有三個師,我父親又是站在你這邊的,那幾隻老狐狸肯定也只敢中立。」任子延突然想起什麼,又輕聲道:「我聽人說陳師長昨兒個在鬧離婚。」

  任子延見殷鶴成不動聲色,又說:「雁亭,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你叔父可正四處拉攏人,你這麼還真容著你媳婦胡鬧?」

  任子延說完的時候快走到殷司令臥室門口,殷鶴成突然停步,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皺了皺眉:「你這幾個師幾個師的,是要去和誰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