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堯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會是這樣的局面。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她突然想起這樣的遭遇她並不是第一回。
上一次是在林北,她被周四爺身邊的人綁架,那個人也是這樣用槍抵著她的頭。當時殷鶴成拿著一把步槍一槍爆了那個綁匪的頭,她還記得那個人的血液噴涌在她脖子上滾燙的感覺。
殷鶴成的槍法好是眾所周知的,如今他手裡也有槍,身後還跟了這麼多人,或許可以像上次一樣對付六姨太。
六姨太手裡的槍是上過膛的,顧書堯不敢亂動,只能緊緊盯著殷鶴成,然後用眼神提醒他不要過來。六姨太如今這樣就是為了替殷敬林報仇,殷敬林一黨是殷鶴成剿滅的,六姨太怎麼不會對殷鶴成下手?
殷鶴成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顧書堯朝他用唇語說,「別過來」,可他還是走過來了,他手裡拿著手槍,微微蹙著眉朝顧書堯那邊走去,步子邁得穩而慢。
黃維忠察覺到了危險,連忙帶人舉著槍跟了上去。
六姨太見黃維忠上來,連忙道:「你讓他們都退下,不然我就開槍了!」
殷鶴成稍微偏了下頭,命令身後的衛兵、侍從官,「都給我退後!」
「少帥……」黃維忠聽殷鶴成這麼說十分猶豫,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他知道帥府里一直有內應,卻沒想到居然是六姨太。如今眼前這個六姨太和平日裡判若兩人,現在殷敬林已經死了,六姨太以前又隱藏那麼深,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退下去!都聾了麼?」他這句話是沉著聲說的,卻可以聽出話語中的嚴厲。
殷鶴成態度堅決,黃維忠沒有辦法只好先帶著人退到一樓和二樓樓梯的轉折處去了。
殷鶴成步伐堅定地往這邊走,顧書堯還是沒忍住,提醒他:「殷鶴成,別過來!」
六姨太瞪了一眼顧書堯,槍恐嚇一般地往她陽關穴上靠,她的槍一時半會並不敢離開顧書堯,因為她也知道殷鶴成槍法了得。
她帶著顧書堯又退回了殷司令的套房,一路退直到走到了臥室門口。顧書堯被迫站在門邊上,六姨太躲在顧書堯的身後。
殷鶴成也跟著走進套房,然而他剛一進門,六姨太便又命令道:「殷鶴成,你把槍放下,不然我當著你的面要她的命!」
六姨太提的是無理要求,殷鶴成這槍絕對不能扔,如果他手裡沒了槍,之後他們便都只能任六姨太擺布。殷鶴成是個聰明人,他不會不懂。
然而現在六姨太又是敢動手的,臥室里殷司令還躺著,即使她殺了顧書堯,她還是可以威脅殷鶴成。她手裡有兩個人質,並不在乎這些。
殷鶴成看了六姨太一眼,「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先讓她離開這。」殷鶴成口裡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顧書堯驚訝地看向他。
「還輪不到你和我談條件!我數到五,一、二、三……」
殷鶴成斂目看著六姨太,面色努力地維持如常,可顧書堯卻發現他拿著槍的手在發抖。這是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他發抖。
他上一次用步槍擊斃那個匪徒時,手是不曾抖過的,不然也做不到一槍斃命。那時的他並不害怕,而如今他真真正正地嘗到了害怕的滋味。
顧書堯見勢不妙,怕殷鶴成真的將槍放下,連忙打斷六姨太,「六姨太,你真的不想見一見殷敬林麼?如果你殺了我,殷鶴成是不會放過你的!」
殷敬林已經死了,顧書堯這麼說,殷鶴成驚訝地看向她。
顧書堯話一說完,六姨太的情緒明顯變得激動了,雖然她嘴上說的是:「你別騙我了,就算我不殺你,殷鶴成也不會讓我活著去見他的。」
顧書堯不與她提這些,用極其緩和的語氣跟六姨太說:「六姨娘,你是被迫嫁給殷司令的麼,如果是這樣,我真的理解你,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沒有說謊,當初她還不喜歡殷鶴成的時候,每每有人提起要她給他生兒育女時,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她雖然不清楚六姨太的來歷,但顧書堯也聽人說過,六姨太以前也是去學堂念過書的。越是受過教育的人,越能理解這種感受。
顧書堯說完這番話,她察覺到六姨太抵在她陽關穴上的手交晃了晃。她太過注意六姨太的變化,卻沒有發現殷鶴成此時也在看她,用一種難以看透的眼神。
顧書堯並沒有猜錯,而她這一句話正好刺到了六姨太的痛處,當初嫁給殷定原做姨太太,六姨太原本的確是不情願的。那還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她在她們女中代表全校師生發言,殷定原那一回正好受邀去了,一眼就看上了她,想盡千方百計要她做他的姨太太。
她家境平庸,父母又膽小怕事,自然是拗不過殷司令的。她的父母怕得罪殷定原,便替她答應了這樁事,雖然他們年紀差了十幾歲。
如果殷定原一心一意待她好,她也不會那麼恨她,直到有一天她才明白殷定原從來沒有喜歡過她。那是一天晚上,他在她房裡歇下,意亂情迷的時候他卻喊出了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這幾乎是整座帥府沒有人敢提的秘密,沒有人告訴她,她閉上眼睛活脫脫就是另一人的。那一個人不是別人,是殷鶴成的娘親。一個所有人都不曾提起的人,沒有人知道她是或者還是亡故,也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不在的,帥府沒有人提起過她。也是那個時候,她無意遇見了殷敬林,他們兩兄弟不但長得不像,脾氣不像,對待她也不一樣。
那個人說他的妻子蠻不講理,他就喜歡他這樣讀過書、講道理的女人,他和他妻子成婚十二年,卻沒有和她認識三天那樣親密,就像上輩子就有緣分一樣。她其實最開始並不是那麼喜歡那個人,可和他在一起讓她格外愉悅,那是一種快感,一種報復的快感。
後來,她接著重新去學堂的幌子開始與殷敬林私會,也是那個時候她有了殷鶴聞。那是她的第一個兒子,她曾求著那個人帶著她和兒子遠走高飛,那個人卻告訴她他們不能走,因為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會被殷定原捉回來,燕北六省乃至整個中國,哪裡都有他的人。
顧書堯明顯察覺到六姨太的情緒變動了,她知道自己誤打誤撞說中了,她其實很理解六姨太,因為曾記的她和她區別不大,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剛到帥府那一會,六姨太原是對她不錯的。
「或許你不相信,我真的理解你的感受,我也很同情你,事情真的沒有必要鬧到這一步,再怎麼樣,你也得為鶴聞想想。他現在才多大,你如果出了事,將來他該怎麼在這個世上繼續待下去?」
「你閉嘴!你有什麼資格說理解我?」六姨太過了一會恢復平靜,看了殷鶴成一眼忽然笑了。她這些年在帥府早就練就了看人的眼力,她知道殷鶴成有多在乎她面前的這個女人。
她嘴角浮現起幾絲笑意,忽然對顧書堯道:「你剛才不是對我說,你恨他,而且並不願意嫁給他麼?他害你失去了第一個孩子,讓你在帥府活成了笑話。現在你報復的機會終於來了!你不是理解我麼,你親手殺了他,就不會重蹈我的覆轍了!」這番話六姨太雖然明面上是對顧書堯說的,但其實她是說給殷鶴成聽的。
顧書堯開始只是想騙過六姨太,沒想到她會將這些話說給殷鶴成聽。顧書堯一時不敢去看殷鶴成的表情。因此她沒有看到他此刻蒼白的臉色,這些話雖然不是她親口說出,卻仍像刀子一樣一點點剜他的心。
他終於知道她之前的猶豫、她的勉強是來自何處,原來她和他一樣並沒有忘記,那些橫亘在他們之前的往事,還有那個沒有出世的孩子。
六姨太倒是很滿意殷鶴成此時的反應,她對顧書堯道:「你讓他把槍扔掉,你用他的槍解決他,我就放過你。我恨的人是他們殷家父子,其實跟你也並沒有什麼關係。」說著她又去看殷鶴成,「不過,他願不願意給你我也不知道了,我接著數數,還是數到五!」
「一。」
「二。」
六姨太的每一聲都讓她心驚膽戰,顧書堯抬眼向殷鶴成看去,卻發現殷鶴成也在看著她,他的眼底有滄桑的笑意。顧書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六姨太剛好數到第三聲,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是金屬砸在地上的聲音,他最終還是將槍放下了,「你不用數了,我已經扔掉了。」
「還不去撿!」六姨太催促顧書堯。她認用槍指著顧書堯,顧書堯並不敢輕舉妄動,卻也沒有去撿。
殷鶴成抬起頭來,眼底里滿是絕望,他看著顧書堯道:「舒窈,我沒有想到你還這麼恨我,不過恨我是應該的。是我沒有自知之明,還讓你跟我結婚,讓你難受了,對不起。那個孩子其實我也沒忘,我也想過該怎麼彌補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不知道。」說著,他忽然眼底有閃現出柔和的笑意,「舒窈,那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我的,我其實做夢夢到過他好幾次,他還那么小,有時候我會去想,他一個人孤零零在地底下應該會很害怕吧,那就讓我這個做父親的先去陪他吧。他長得應該很像你,看著他,我應該就那麼。」最後那幾個字,他沒有說完,他想說的是他看著那個孩子,應該就不會那麼想她了,他不想讓她在這個時候動搖。
他其實完全可以像在林北一樣試著射殺六姨太的,只是如果他的子彈稍有差錯……其實在林北時也是一樣,只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敢冒那樣的險了。
殷鶴成說出那段話的時候還帶著笑,可顧書堯卻忍不住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顧書堯彎腰將地上那把手槍撿起,一點一點走到殷鶴成的面前,六姨太就在她的背後跟著她,六姨太的手槍是抵在顧書堯身後的。
她是低著頭走到他面前的,等她抬頭時,他才發現她滿眼都是淚,她哭成這樣,也是他沒有想到的。
「開槍啊!」六姨太已經近乎癲狂。
顧書堯咬了咬牙,已經做好了準備轉過身去。她從來就是不會妥協的人,何況她愛他,她還欠他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