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堯走進休息室,並沒有看到誰在等她。顧書堯還有別的事要去做,曹延鈞之前在門口招待,讓顧書堯替他負責大廳中的來賓。
這一場酒會很重要,場面上的情況又十分複雜。那些官員、將領中有的是另懷心思的。顧書堯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心甘情願過來,有些人依附於穆明庚,依附於日本人,因此巴不得這次曹延鈞和英美法政府之間聯合制日的交涉能出些什麼么蛾子。
不過,究竟是什麼事情,曹延鈞居然派人來通知她?顧書堯走出休息室之前,又仔細掃視了一圈周圍,確認沒有人在。
然而她一轉過身,突然看見走廊上正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穿著一身她再熟悉不過的戎裝,正盯著她看。不過她一回頭,她的視線便從她身上移開了。
走廊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兩個。他又站在她面前,她沒辦法視而不見。顧書堯看了他一眼,還是走上前去,問他:「請問你有什麼事麼?」
她的語氣是客氣且警惕的,像是面對毫不相干的賓客。
聽她這麼問,殷鶴成默了一會兒,看著她的眼睛沉聲問她:「怎麼不回盛州,跑到乾都來了?」
他這樣問,看來是不打算再陪她演戲了。
她為什麼不回盛州?其實除了時間不夠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對他有所忌憚。他在盛州隻手遮天,她走的那天他有親自帶人來港口攔她,她不知道回去之後會發生什麼。
顧書堯想了想,平靜地開口:「我畢業就回國了,對我而言,回哪都一樣。」她不想和他多說什麼,也不想再和他糾纏,「要是沒別的事情,那我先走了,我外面還有事。」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和他的關係早在解除婚約的時候就應該徹底切斷了。
顧書堯不知道他的來意,只想早點脫身,因此特意加快了步子從他身邊快速走過。然而她從他身邊擦肩的那一瞬,他還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沒有回過頭看他,只聽他在身後啞聲道:「你姨媽有身孕了,這陣子應該快生了,你知道麼?」
聽他這麼說,顧書堯倒是真的愣了一下,她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也不曾想他會知道她姨媽的近況。
她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知道了,謝謝你。」
他斂著目打量她。似乎已經預料到她會回頭然而,她說完這句話後又要走,可他仍沒有放手的意思。
顧書堯試著掙了兩下,卻徒勞無功。她索性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冷靜道:「少帥,殷總長,我知道您內心深處並不支持聯合制日,我尊重您的政治主張,但這場宴會花費了曹次長以及整個外交部的諸多心血,我希望您也能尊重我們。您看到的,我現在真的很忙,沒有時間和您談別的。」
聽她這麼說,殷鶴成稍稍一愣。他沒有想到,他為了拉近距離刻意跟她說她親人的事,可她轉過頭來與他談的卻仍然是公務,是政治主張,還給他扣了一頂刻意阻擾的帽子。
他突然想起他們當初是怎樣分開的,她有太多的想法,太多的不妥協,說到底,他從前想娶的不過是個安分的女人。
而如今,她雖然從國外回來,精通兩門外語,能做外交次長的秘書,能為總統做翻譯。可再怎麼樣,她不過是一介女流,能有多大的作為呢?他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麼。
他還沒有鬆手,她乾脆與他講明白:「殷鶴成,雖然曾經的一些事情確實對我有不好的影響,但也是我有錯在先,我不怨你。而且你對我有救命的恩情,也幫過我不少忙,所以你從頭到尾都不欠我什麼。所以還是繼續當做不認識吧,對你對我都只有好處。」
有錯在先,他們之間的那些事就被她用四個字概括了。她突然主動跟他提起那些過去的事情,可她不是想和誰敘舊,也不是想要誰回心轉意,而是更徹底與他斷絕關係。
她把能說的都說了,便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
許是見他依舊無動於衷,她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你是想讓整個長河政府都知道我和你的過去?恕我直言,這並不是一段我值得提起的回憶!我想和你,以及過去的那個我都劃清界限!」
她話說到一般,殷鶴成的臉色就已經不太好看了,幸好這個時候有侍者跑過來,對她道:「顧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外頭現在……」那侍者許是見他握著她手臂,話只說了一半,她冷著眼掃了他一眼,他還是放開了。
顧書堯將手抽回來,沒有再回頭去看他,跟著那個侍者匆忙出去了。
殷鶴成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與他想像中重逢的場景並不相同。他皺了下眉,看了眼周圍,也回到大廳去了。
顧書堯連忙跟著那人出去,只見大廳中間有一個女人正端著一杯紅酒,四處與人交際,她此時更是走到了法國大使的面前。但她步態稍有些凌亂,似乎已經喝醉了。
這場晚宴很重要,顧書堯花了心思,來了些什麼人,他們的女伴又穿了什麼樣式的禮裙,她心裡都有大概的印象,顧書堯確定之前沒有見過她,而且按理說她應該有男伴作陪,可並沒有看到。
顧書堯帶著幾個侍者走上前去扶那個女人,哪知剛一靠近,那女人手中的紅酒杯突然一歪,她手中酒杯也砸在了地上,而她反而笑了,「你就是跟著他從法國回來的秘書?你知不知道,他因為你,現在連我的面都不見了。」
周雪梅原想將顧書堯喊道休息室對質,可她一不小心在等待的過程中喝多了酒,臨時改變了主意。她突然有些懷念這種酒會了,記得最初結婚的那幾年,他經常帶著她去各種場合,她英語說得比一般人好,替他臉上增光,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說他們很般配。可後來呢,她忘記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這樣了。但她記得,自從曹延鈞去法國做公使以來,就只往家裡發過兩封電報,而電報上的內容大多是和孩子相關,對她說的話甚至沒有他問候她父母的多。
幸好顧書堯提前反應敏捷,她往一側稍稍讓了一步,那杯酒並沒有灑到她身上。她動作從容且輕盈,她身邊的那位吳地將領方中石更是順手扶了她一把,就像她原本就要往那位將領身邊走一樣,從遠處看,完全看不出什麼端倪。
酒杯裂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響,許多人都往顧書堯和周雪梅這邊望來。好在大廳中央有樂隊在演奏,是一支輕快喧鬧的曲子,周雪梅的那聲質問也被掩了下去,只吸引了周遭這一片的注意。
只是顧書堯還是有些意外,面前的這位夫人居然是曹延鈞的太太。從她的所說來看,她似乎在指責她破壞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這分明是欲加之罪,不過顧書堯來不及委屈和解釋,她明白這場酒宴的意義,如今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始,但絕對不能當著這些外國公使的面出岔子,她要做的是解決這個局面。顧書堯沒有猶豫,直接向一旁的侍從招手,「這位夫人就喝醉了,還不帶她去休息室休息。」侍從聽到顧書堯吩咐後,連忙趕過來,準備將周雪梅扶出大廳。
周雪梅自然不想善罷甘休,反而大聲吼道:「你們誰敢過來,我可是曹次長的夫人,你們想幹什麼?」
周雪梅這樣喊了兩嗓子,有更多的人朝這邊看,甚至連那邊樂隊裡的幾位樂手也不例外,顧書堯偏過頭朝他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繼續。
倒是那幾個侍從知道周雪梅的身份後,不太敢輕舉妄動了。
顧書堯見狀,語氣堅定地強調了一遍,「夫人,你喝醉了,不該在這裡。」顧書堯面不改色,無疑給了那些侍者底氣,他們連忙過來扶人,也都更加有底氣了。
周雪梅雖然喝醉了,但女人力氣小,還是被「扶」走了。
待她走了,顧書堯轉過身直接對那位法國公使笑道:「實在不好意思,剛才那位夫人喝醉了。事實證明酒還是要少喝,人一旦醉了就容易失態。」
她搖著頭笑了一下,神情十分自然。那位法國公使也沒有說什麼,也跟著顧書堯聳了下肩。那幾位剛到乾都的司令與將領,並沒有聽過顧書堯和曹延鈞的那些謠言,被顧書堯這麼一說,倒也輕易帶過去了。
大廳中的樂曲從始至終都沒有停過,不一會兒便有侍者過來收拾地板,很快恢復了原樣,法國公使和那幾位司令繼續之前的話題。就像一場驟雨,來得快去得也乾脆。
殷鶴成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周雪梅失態的時候她原本想上前,只是走了兩步突然想起她剛才的那番話,她謝絕他的幫助,也不想和他有什麼瓜葛。然而他在一旁看了一會後,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不需要別人幫她,她自己一個人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顧書堯處理好這些後,交代好人替她照顧大廳里的賓客,自己便先往休息室走去了。
殷鶴成不自覺地跟了上去。也是這個時候,有人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只隨口敷衍了兩句,找了個去盥洗室的藉口離開了。
顧書堯和曹夫人雖然只有剛才短暫的接觸,但她也察覺到曹夫人是個急性子,喝醉了酒脾氣更是不太好。果然她才推開大廳旁的那扇門,便看見周雪梅已經出了休息室,正在走廊上等她。侍從們怕她繼續惹事,都在她身邊守著,眼看著要起衝突了。
周雪梅似乎稍微清醒了些,卻仍有醉態,「顧秘書,我還以為你不敢過來了。」
顧書堯笑了一下,讓那些侍從先端了一杯蜂蜜水過來,然後親自遞給周雪梅,然後語氣誠懇的開口:「夫人,我為我使您誤會這件事誠摯地道歉。但是我必須向您說明,第一,我和曹次長就是工作上的上下級關係。我和曹次長所有相處的時間都有第三個以上的人在場,司機和其他同事都可以證明,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第二,我不知道您是從哪裡聽來這些不實的傳聞,我用我的人格向你發誓,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同時曹次長是正人君子,也請您相信他。」
雖然是周雪梅差點潑了她一身的酒,可這件事因為她而起,她不想因為曹延鈞的賞識而影響了他的家庭。
顧書堯說這段話的時候,殷鶴成就站在門口,聽見那些話從她嘴裡親口說出來,他的嘴角稍微動了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很欣賞她處理這樁事的態度,比他以為的的要乾脆、坦蕩。
只是那些他聽著悅耳的話,並不能滿周雪梅的意。那邊的宴會還缺人手,顧書堯原想早些回去,可周雪梅依舊糾纏,拉住她的袖子與她糾纏:「人格?作證?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是他的私人秘書,和他整天在一起,你也敢說你們之間不會有一點別的心思?那塊玉佩難道不是你送給他的麼?」
殷鶴成素來不喜歡糾纏不休的女人,看著周雪梅纏著顧書堯不放,他原想走上前去,卻沒想到周雪梅話音剛落,外頭那扇門突然打開了,兩個男人走了進來,一個道:「你在這胡說什麼,顧小姐已經有男朋友了!」
另一個也笑著喊道:「書堯嫂子,我終於……」
何宗平昨天才收到何宗文從法國給他寄來的信,正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到顧書堯,沒想到剛才在大廳里竟撞見了那一幕,於是他趕緊去外頭將曹延鈞喊來了。然而何宗平一心只想著給顧書堯打圓場,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因為他注意到走廊上還站著一個穿戎裝的男人。
顧書堯聞聲愣了一下,抬起頭一看,卻先看到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