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褒貶自有春秋

  陸天行心道:我當然不能明言,當日在趙府之時便已看出你是女扮男裝,於是笑道:「小姐給在下的字條上寫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簾外何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我便猜出姑娘的身份了。」

  這正是當日陸天行暗喻趙青瑤女子身份時所吟誦的詩句,由於詩句裡面既藏著自己的閨名,又包含了女子的相思之情,趙青瑤聞言頓時面上一熱,當下連忙輕咳兩聲,正色道:「小女子為了向公子表明身份而又不被旁人知曉,方才如此寫就。」

  見對方小小年紀,卻每次都要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陸天行心下不由暗笑,頷首道:「小姐說的是,這張字條只有你我二人看得懂,旁人自是不會明白其中意味。」

  趙青瑤冰雪聰明,自然聽出了陸天行話中的調戲之意,但卻故作不知,問道:「公子可知,小女子今日尋你所為何事?」

  見對方提及正事,陸天行不敢大意,拱手道:「正要請教小姐。」

  趙青瑤道:「家父已然投靠信王殿下,小女子今日卻仍要對公子表明身份,實是因為此事干係重大,我若不顯露出足夠的誠意,公子怕是會有所懷疑。」說完取出一封書信,由方才那侍女遞給了陸天行。

  陸天行見信封上寫著「呈九千歲」,心中頓時一緊,打開看後,更是面色大變。

  原來,信中寫道:陸天行已然知曉游秀妍的真實身份,信王實不可信,九千歲所求之物現下還未尋得。

  陸天行問道:「不知小姐從何處得到的這封書信?」

  趙青瑤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道:「魏忠賢府。」

  陸天行聞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追問道:「如此說來,魏忠賢已看過此信?」

  趙青瑤搖了搖頭,道:「還沒有,幸好送信之人將信送到了我們安插在魏府的眼線手上,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陸天行起身拜道:「在下替信王殿下拜謝小姐大恩。」

  趙青瑤還了一禮,道:「家父既然已決意與信王殿下共同進退,公子又何須言謝。」

  兩人重又就座後,陸天行問道:「不知送信者是何等樣人?」

  趙青瑤道:「據那眼線所言,送信之人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童。」

  陸天行奇道:「孩童?」略一思量,便恍然道:「寫信之人不願暴露身份,這才遣孩童送信,也就是說,此人很可能還藏身於王府!」

  趙青瑤微微一笑,道:「公子果然是聰慧之人,白府滅門案、察哈爾王子遇刺案,小女子皆有所耳聞,心中實是欽佩之至。」

  陸天行道:「小姐過獎了。」

  趙青瑤道:「趙家不便公然出面,因此才越過信王殿下與公子聯絡,還望公子回去後,可以代家父向殿下解釋。」

  陸天行道:「請小姐放心,信王殿下乃是明理之人。」

  趙青瑤頷首道:「信已交付,聽聞陸公子事務繁忙,小女子也不好再多留客。」

  陸天行起身道:「小姐說的是,在下便先告辭了。」

  趙青瑤道:「天子病重,四方不寧,近日京中想來不會平靜,還望公子多加珍重。」

  待陸天行去得遠了,趙青瑤身邊的丫鬟問道:「小姐為了見陸公子,可是精挑細選了好久的衣衫和首飾呀,怎麼甫一見面,卻又急著趕人家走呢?」

  趙青瑤嫣然一笑,更顯得面若桃李,斥道:「就你多嘴。」

  辭別了趙青瑤後,陸天行便急著返回了王府。

  見其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朱由檢打趣道:「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既是前去幽會佳人,為何兄長看起來還這般櫛風沐雨。」

  陸天行苦笑著搖了搖頭,取出懷中的書信遞了過去。

  朱由檢看過信後,面上的笑容便已消失不見,連忙問道:「此信從何處得來,消息是否可靠?」

  陸天行頷首道:「是趙家安插在魏府的眼線所截獲,應該可靠。」頓了頓,又道:「據我和趙家小姐推測,這封信很可能便是從十王府里送出去的。」

  朱由檢道:「原來約見兄長的女子竟是趙家小姐,如此說來,王府里混入了閹黨的細作?」

  陸天行嘆道:「想來應是如此。」

  朱由檢皺眉問道:「兄長可有懷疑之人?」

  陸天行思量片刻後,言道:「素日裡並無旁人出入我那小院,恰巧昨日荷香曾來內宅送過木人,今日便突然出了這等事,因此雖不能斷定她便是細作,但此事確也未免太過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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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檢點了點頭,問道:「要不要拿下此女,嚴加審問?」

  陸天行擺手道:「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無憑無據,荷香定然不會招認,況且此事若當真與她無關,豈不是要打草驚蛇?而且信件今日方才送出,傳信之人想來會等待下一步指示,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王爺不如派人盯緊荷香,並嚴加監視出入王府之人。」

  朱由檢頷首道:「甚好,就依兄長所言。」

  陸天行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前去會一會那人了。」

  朱由檢拱手道:「有勞兄長了。」待陸天行將要走到門口時,朱由檢忽然叫道:「兄長!」

  陸天行轉過身來,問道:「王爺還有何事?」

  朱由檢笑問道:「趙家小姐的情分,不知兄長打算如何還給人家?以身相許,怕是不行了吧?」

  陸天行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便轉身揚長而去。

  兩把魚食灑下後,一群紅燦燦的金魚湧出水面相護爭食,煞是好看。戶部尚書霍維華站在府中的池塘邊,享受著眼前安靜閒適的時光。府里的下人知道老爺歷來不喜被人打擾,因此這時都躲得遠遠的。

  霍維華抄起一大把魚食,剛要再拋下去,卻聽得遠處有人喊道:「老爺!」

  霍維華轉頭一看,只見府里的管家匆匆走了過來,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何事?」

  管家拱手道:「信王身邊的陸公子求見,不知老爺的意思是?」

  霍維華思量片刻後,頷首道:「見,請他到廳堂等候。」說完,又將手中的魚食拋入了池塘。

  陸天行隨著府中管家,一路來到了霍府的廳堂,

  管家請其在客位坐了,陪笑道:「公子請稍候片刻,我家老爺隨後便到。」

  陸天行頷首道:「多謝。」

  過不多時,侍女便奉上了精緻的茶點,陸天行無心享用,起身觀看起周遭布局:房屋正中懸著牌匾,上書龍飛鳳舞的松茂堂三字,牌匾下方掛著一幅山水畫,陸天行不懂丹青之道,只覺畫的甚好,兩邊的柱上則刻著一副對聯:行止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

  儘管陸天行對霍維華了解的並不算多,卻也知道此人正是由於彈劾忠心耿耿的原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才初步取得了魏忠賢的信任,之後,霍維華更是靠著銳意攻訐東林黨人,逐漸成為閹黨的骨幹之一,坐到了戶部尚書的位置。陸天行心道:看來大奸大惡之人,不但要胸中有丘壑,而且臉皮也一定要夠厚。想到這裡,不由得啞然失笑。

  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問道:「不知陸公子因何發笑?」

  陸天行轉過頭來,只見一個身穿常服,氣質儒雅的中年人正望著自己微笑,於是連忙告罪道:「這副對聯寫的極好,在下只覺胸中豪氣頓生,故而不慎失了禮數,還望大人恕罪。」

  這個中年人,自然就是戶部尚書霍維華,他呵呵一笑,擺手道:「公子言重了。本官俗務纏身,怠慢了貴客,也請公子不要介懷。」

  陸天行拱手道:「大人操勞國事,公務繁忙,小民怎敢見怪。」

  霍維華笑著點了點頭,走到寫著對聯的柱子前站定,伸手一指,問道:「公子方才說這幅對聯寫得好,不知公子覺得好在何處?」

  陸天行道:「大丈夫當言行舉止無愧天地,又何必在意世人的看法,所做之事自有後人品評。」說著對霍維華拱了拱手,又道:「世人只知東林黨之清名,卻不知他們為富商巨賈爭利之實,大人彈劾東林黨人,現下雖為人所詬病,但後世的史書,自會還您一個公道!」

  霍維華緩緩點頭道:「公子,高見!」

  陸天行還不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的這番說辭,卻恰恰擊中了霍維華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原來,時任司禮監秉筆太監的王安向明光宗舉薦了楊漣、劉一燝等人,這些人雖然的確是廉政奉公的好官,但卻有著不可避免的階級局限性:他們形成的政黨東林黨,代表了地主富商的利益,卻漠視了農民的權益。當時還是給事中的霍維華看到了其中的弊病,曾試圖指出,然而人微言輕,其反對之聲很快就被壓了下來。

  可當時急於找到援兵的魏忠賢,卻在崔呈秀的舉薦下找到了霍維華,告訴他東林黨之所以如此強勢,其根源是因為有司禮監大太監王安為其做內援,而要想在朝中有立足之地,就必須要有自己的一方勢力。於是霍維華經過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選擇投靠了魏忠賢,並幫助其扳倒了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