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問話

  馮從吾道:「下官當時亦是如此言道,可白賢弟卻說,此案的幕後勢力極為強大,他若是入案卷庫查閱,必需要先行登記在冊,而工部之中,或許也已經被安插進了幕後黑手的眼線,因此下官權衡再三後,方才利用職務之便將案宗帶了出去。」

  言及此處,馮從吾的臉上已是正義凜然,續道:「一來,我與白賢弟交情深厚,確是難以拒絕他的請求,二來,此案關乎我大明氣運,馮從吾食君之祿久矣,又如何敢為了一人前程而誤國誤民?」

  果然,朱由檢聞言神色頓時緩和了許多,問道:「後來如何了?大人請講。」陸天行不由感嘆這位馮大人深諳為官之道,丟失卷宗本是失職之罪,竟被他三言兩語的說成了忠君愛國,捨生取義之事,也真是難得至極了。

  馮從吾道:「白賢弟出事後,我便料想到是那幕後真兇所為,後來下官也曾旁敲側擊的詢問過負責查案的各部長官,可他們所找到的證物之中,卻並無王恭廠案的卷宗,想必已被兇手取走。」

  朱由檢皺眉道:「那捲宗究竟有甚麼蹊蹺之處,為何白大人要看,幕後真兇要取?」

  馮從吾搖頭道:「這也正是下官不解之處,那份卷宗聖上看過,魏公公看過,與王恭廠案相關的各部長官也都看過,下官自然也曾看過,然而其中並無甚麼蹊蹺之處,直至今日,下官也未想通白賢弟要那捲宗有何用處。」

  朱由檢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偌大的廳堂頓時陷入了沉寂,安靜的仿佛深夜的森林一樣。

  陸天行卻打破了這令人感到沉悶壓抑的寂靜,問道:「馮大人,不知王恭廠案傷亡人員的名冊可還在?」

  馮從吾道:「在,陸公子若是想看,我這便差人取來。」

  陸天行頷首道:「有勞大人了。」

  約莫過了半柱香時間,一名工部主事便捧著名冊疾步走了進來,陸天行接過後,仔細翻看了許久,面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凝香,王爺傳你去書房問話。」曹如面帶微笑地說道。

  正在學習王府禮儀的凝香,趕忙應道:「是,奴婢遵命。」

  陳婆婆上前笑道:「如此小事,怎勞得曹公公大駕,您差人過來吩咐便是。」說著便將一錠大銀塞進了曹如的手中。

  曹如收了銀子,笑道:「王爺急著要見凝香,咱家又怎敢耽擱。」說完,壓低了聲音又道:「放心,日後尋個合適的機會,咱家自會為你在王爺面前進言。」

  一心想要回到朱由檢身邊侍奉的陳婆婆,聞言不由大喜,連忙躬身道:「多謝公公,多謝公公!」

  曹如心中卻是在暗自冷笑:你這婦人早已惹得王爺王妃生厭,咱家又怎會為你這等失勢之人進言?但卻還是笑道:「不必客氣,咱家這便要回去向王爺復命了。」說罷便當先朝著朱由檢書房的方向走去。

  陳婆婆陪著笑臉道:「是,公公慢走。」隨即轉頭對凝香道:「一會兒見了王爺,要懂得尊卑有別,若是壞了王府里的規矩,回來後我絕不輕饒。」嚇得凝香連連點頭答應,趕忙追隨著曹如去了。

  王府書房內,端坐在書案前的朱由檢,正在翻閱書籍,而陸天行則負手站在其身後。

  凝香隨著曹如走了進來,跪地行禮道:「奴婢凝香,拜見王爺。」

  朱由檢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頷首道:「夏姑娘不必多禮,起來吧。」

  凝香頓感一驚,但立刻收攏心神,起身道:「是。」

  朱由檢問道:「如此說來,夏姑娘是認下自己的身份了?」

  凝香垂首道:「奴婢蠢笨,聽不懂王爺的意思,還請王爺恕罪。」

  朱由檢微笑不語,轉頭望向了身後的陸天行。

  陸天行會意,上前說道:「姑娘本名夏凝香,父親夏千壽是火藥局的工匠頭目,去歲五月,不幸在王恭廠案中殉職身亡。」

  凝香用拇指緊緊地掐著食指,強自鎮定道:「奴婢自幼父母雙亡,公子想必是認錯人了。」

  陸天行凝視著她,緩緩搖頭道:「陸某並未認錯人。」

  凝香卻垂下了頭,不再多言。

  陸天行嘆了口氣,問道:「信王殿下一心想要為白大人報仇雪恨,為姑娘主持公道,姑娘卻為何對我等這般不信任?」

  凝香道:「奴婢豈敢不信任王爺,只是公子認錯了人,奴婢的確不是您所說的那位夏凝香姑娘。」

  陸天行道:「好,既然如此,請你先回答幾個問題。」

  凝香道:「公子請問。」

  陸天行道:「姑娘是哪裡人士,因何緣故淪落街頭?」

  凝香道:「奴婢是京城人士,七歲時父母便因病雙雙亡故,從此便淪落街頭,整日依靠乞討為生。」

  陸天行笑著問道:「姑娘可還記得二虎?」

  聽了這話,凝香身子不由一震,點頭道:「奴婢記得。」

  陸天行道:「據二虎所言,直至去歲五月,姑娘方才出現在宣武門大街上。」

  凝香抬起頭來,面色從容的說道:「不錯,奴婢確是去年五月才去到那條街上,此前奴婢都是在城北的集市上乞討。」

  陸天行點了點頭,道:「這倒也能說的通,不過當日姑娘是否言道,白大人曾在你最為落魄之時,給了你兩個包子?」

  凝香思量片刻後,頷首道:「正是。」

  陸天行追問道:「可白大人那日給你的分明是一袋糖炒栗子,活命之恩,姑娘豈會記錯?而且你初遇白大人之時,為何對其甚是畏懼?若陸某所記無誤,姑娘第一次見到駱鎮撫使的時候,也是害怕至極,這究竟是何緣由?」

  在這一連串的追問下,凝香有些招架不住,只是低聲道:「奴婢……奴婢記不得了。」

  見時機已至,陸天行繼續追問道:「那是因為姑娘家人的死,與錦衣衛有著密切的關聯,是也不是?」

  凝香聞言頓時變得面色慘白,不住地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

  陸天行道:「據工部的傷亡名冊記載,王恭廠一案,共有三十三戶因為爆炸而全家遇難,還有九十七戶在爆炸後僅剩下一人。」說到這裡,陸天行走到了凝香身前,續道:「我仔細翻閱了這份名冊,儘管上面記載著夏家舉家蒙難,然而夏凝香這個名字還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我便又查閱了工匠們的家屬名冊,其中對夏家長女的記載與你完全相符。」

  凝香垂下了頭,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陸天行嘆道:「凝香,不得不說,這些時日以來,你掩飾的很好,只可惜卻沒有改名字,否則我也無法這麼快便查明你的身份。」

  淚水順著凝香的臉頰緩緩流下,她用衣袖抹去後,哽咽道:「名字是娘取的,所以我實是捨不得改掉……」

  陸天行不由對這個還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女孩頗感憐惜,當即輕輕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溫言道:「請姑娘放下戒心,信王殿下定會為你以及白大人一家主持公道。」

  凝香終於點了點頭,道:「公子所言不錯,奴婢便是夏凝香。」

  陸天行暗自鬆了口氣,為其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說道:「不必著急,慢慢說便是。」

  夏凝香接過道了謝,又對朱由檢行禮道:「奴婢先前沒有吐露實言,還請王爺治罪。」

  朱由檢擺手道:「姑娘命運多舛,難免會對旁人有戒心,本王恕你無罪。」

  夏凝香道:「奴婢謝過王爺。」隨即起身道:「不過奴婢之所以不願說出實情,並非只是源於多疑,亦是在為王爺的安危著想。」

  朱由檢皺眉道:「此話怎講?」

  夏凝香顫聲道:「兇手的勢力著實太過強大,早知白大人一家會慘遭殺害,奴婢當初真不該求他主持公道……」說著又不禁垂下淚來。

  陸天行安慰道:「姑娘莫要太過自責,一切皆是命數使然,畢竟白府慘案也是源於白大人的恪盡職守。」說著對朱由檢拱了拱手,又道:「信王殿下此番乃是奉旨查案,幕後黑手即便勢力通天,也絕難逍遙法外,姑娘只需將自己所知之事說出便好。」

  夏凝香點了點頭,道:「奴婢的爹爹夏千壽,正是火藥局的工匠頭目,算到我爹這一輩,夏家為王恭廠幫工做事已歷三代,雖然身份低微,卻也是衣食無憂,爹爹忠心為皇家做事,不敢存有絲毫異心。」

  夏凝香幽幽嘆了口氣,又道:「直到那個人找到了我爹……」

  言及至此,她的眼神中滿是憂傷,過了片刻,才接著說道:「那一日,花圃中的月季開得美極了,幾隻蝴蝶在院中翩翩起舞,我和弟弟正坐在庭院中的鞦韆上蕩漾,卻忽然聽到爹爹在廳中怒吼道:『無需多言!夏家世受皇恩,不要說是一萬兩,就是十萬兩,百萬兩,夏某也絕不做這不忠不義之事!』話音方落,來客便怒氣沖沖地走了。」

  陸天行問道:「姑娘可還能記得那名來客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