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子親封的守城統帥,竟然親身為自己受傷的左臂包紮傷口,僅僅官居從七品副提舉的劉大力,不禁感到受寵若驚,說道:「末將……末將何德何能,怎值得侍郎大人親自動手?」
王元雅略顯疲憊地笑了笑,說道:「甚麼大人不大人,你我既然奉命在此拱衛京師,便是一同上陣殺敵的兄弟,又怎需這般客氣。」說著取過剪刀,剪斷了已經包紮好的布帶,揮手笑道:「好了,快回營好生養傷去吧。」
淚水,不由模糊了王大力早已被戰火熏得發黑的眼眶,這個平素里極為剛強的粗糙漢子,竟哽咽著說道:「末將這點傷算得了甚麼,我要留在這裡,與大人一同守住德勝門!」
其餘傷勢不甚嚴重的將士為其所感,紛紛喊道:「末將願追隨大人,誓死守衛京城!」「小人也願意留下!」「王大人說的是,小人所受的這點輕傷,絲毫不妨礙我砍殺滿清韃子!」
深知己方人困馬乏,援軍卻遲遲未到的王元雅,等得就是將士們的這番表態,見此情形,王元雅頓時暗自鬆了口氣,對眾人拱了拱手,便要再交代幾句場面話。
這時,一個有些許熟悉的聲音,卻從王元雅的背後,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王大人以身作則,將士們亦是三軍用命,這幾場戰役下來,當真是揚了我大明國威啊!」
王元雅回首看時,只見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化淳,正笑呵呵的朝著自己走來,於是連忙拱手道:「見過曹公公。」
曹化淳笑道:「王大人客氣了,滿清韃子來勢洶洶,想不到卻被大人兩次三番地擊退,當真是了不起得緊。」
王元雅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公公有所不知……」言及此處,王元雅不禁看了看左右的將士,於是又道:「不知可否請公公借一步說話?」
曹化淳聞言不由一怔,隨即頷首道:「自然。」
到得城頭牆角處,曹化淳道:「此處已無旁人,王大人有甚麼話,但講無妨。」
王元雅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些時日以來,下官儘管三次逼退了清軍,然而卻皆是慘勝,我軍的傷亡竟數倍於敵軍,這在兵書上來講,是萬萬說不通的。」
曹化淳笑道:「王大人方才那般謹慎,咱家還道是出了甚麼大事,原來竟是為此。」說著指了指身後的京城,續道:「城中現有的守軍、禁軍、衙役以及宗室官員們的家丁加在一起,怕是有二十萬之眾,王大人又何必擔心甚麼傷亡?咱家雖然不懂兵法,但卻知道慘勝也是勝了,大人實在不必過謙,皇上那邊亦是歡喜得緊,此番便是命咱家前來勞軍的。」
王元雅皺眉道:「如果只是如此,倒也還罷了,可公公恐怕還不知道,此次清軍退兵後,還對著德勝門開了幾炮。」說完,王元雅徑直走到了一處已是殘破不堪,碎磚遍地的城牆邊,面色沉重地說道:「公公請看這裡。」
曹化淳笑著走了過去,道:「滿清韃子的騎兵確是厲害,可他們野蠻粗鄙,又能有甚麼了不起的火炮……」可說到此處,曹化淳便突然變了顏色,難以再說下去了,只因他已看到了城牆上的斷壁殘垣。
過了半晌,曹化淳方才咽了口吐沫,顫聲問道:「莫非這……這竟然是紅夷大炮?」
王元雅點了點頭,嘆道:「下官也覺得太過不可思議,因此剛剛已找來了神機營的匠人問詢,才知這確是出自於紅夷大炮的手筆。」
曹化淳驚道:「滿清韃子又怎會有紅夷大炮?」
王元雅皺眉道:「下官思量了良久,想來應該是從蓋州城上拆下來的。」
此時的曹化淳,並沒有去想當年蓋州城為什麼會失守,更未因此感到絲毫愧疚與羞愧,而是不假思索地問道:「那個神機營的匠人,王大人可否處置了?」
王元雅心中一凜,明白曹化淳是想殺人滅口,於是趕忙說道:「曹公公放心,下官已交代過,讓他回去後絕不可胡亂多言。」
曹化淳皺眉道:「王大人倒是仁善,不過可不要因小失大,被擾亂了軍心才是。」
王元雅道:「公公說的是,箇中關節,下官自理會得……」
可他的話音未落,便聽得「嗖嗖」之聲不絕於耳,只見城下百步開外,幾十名八旗銳士正手持強弓,朝著德勝門城頭射箭。
王元雅不由大驚,連忙拉著曹化淳躲了起來,並高聲指揮城牆上的大明士卒放箭還擊。
然而由於距離太遠,明軍所射出的箭,紛紛在幾十名八旗軍面前落了下去,根本沒有起到任何還擊的效果。
好在對方射了兩輪箭後,便打馬返回了自己的營地,已被嚇得臉色發白的曹化淳,顫抖著聲音問道:「王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眉頭緊鎖的王元雅亦感不解,搖頭道:「下官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難道皇太極只是想炫耀自己的軍威?」
這時,王大力抓著一支箭疾步走了過來,道:「大人請看!」
王元雅定睛看時,只見箭杆上竟然還綁著一封書信,當下連忙將其取過,看後便將信緊緊地攥在手中,問道:「韃子此番射來的箭上,可是都綁了書信?」
王大力點了點頭,道:「正是,不過大傢伙兒原本就沒有幾個認識字的,信上說的還儘是些文縐縐的話,因此末將便連忙給大人……」
可王元雅沒有等他說完,便沉聲吩咐道:「書信上所寫的,皆是些蠱惑人心,擾亂人心的謠言,立即傳令下去,將書信盡數焚燒!」
待王大力前去傳令後,心中已隱隱感到不妙的曹化淳,連忙問道:「王大人,不知滿清韃子在信上都說了些甚麼?」
王元雅將已被攥成一團的書信遞了過去,面色凝重地說道:「還是請曹公公親自過目吧。」
忐忑不安的曹化淳,急忙將書信展開,只見上面寫道:文程頓首王大學士足下無恙,幸甚,幸甚!大人忠貫日月,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今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當今大清皇帝聖明,天下安樂,明德茂親,揔茲戎重,弔民洛汭,伐罪大明,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懷,君其詳之。否則數百年京畿之地,將化為紅夷大炮之齏粉,數十萬京城子民,恐成為八旗鐵騎之肉泥,范文程頓首百拜。
范文程的這封勸降書,用的雖然是文言文,但貴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曹化淳,自然能夠看懂其中意思,故而閱後連忙重又將書信攥成了一團,壓低了聲音說道:「皇上對王大人無比信任,大人可不要中了范文程那賊人的奸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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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雅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於是朝著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下官生為大明臣,死為大明鬼,又豈會投靠滿清韃虜?」
曹化淳點了點頭,笑道:「王大人自是忠君體國,否則又如何會在危難之際,勇於擔起這份守衛京城的重任。」說著嘆了口氣,又道:「只是范文程在信上說,如果大人拒不投降,清軍便會炮轟京城,肆意屠戮大明子民,不知王大人可有何破敵良方?」
王元雅緩緩搖頭道:「下官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固守待援,與敵死戰這一條路,畢竟,我等絕不能讓靖康之難再次重演。」
曹化淳強笑道:「大人說的是,咱家這便入宮,將王大人誓死守城的決心稟告皇上,也好以安聖心。」
然而,匆匆離開德勝門城頭的曹化淳,並沒有立即入宮面聖,而是徑直來到了東廠衙門,並喚來了自己的親信劉進忠。
豫親王多鐸環目四顧,見左近並無耳目,便閃身走進了七哥阿巴泰的營帳。
面色陰沉的阿巴泰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沒好氣的說道:「你來做甚?」
多鐸問道:「七哥可是在為皇兄下令收兵之事而感到不快?」
阿巴泰皺眉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多鐸道:「七哥是聰明人,應該能想明白,皇兄為何要鳴金收兵。」
生性耿直的阿巴泰,聞言頓時更感惱怒,揮手道:「我不知道皇上為何要退兵,我只知道,只要再有半個時辰,八旗子弟便能拿下德勝門。」
多鐸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此次入關劫掠大明,七哥立下大小功勳無數,可豪格呢?幾乎沒有甚麼功勞。要知他可是皇兄的長子,年紀輕輕便已貴為和碩肅親王,此番七哥若是再攻破了德勝門,豪格該如何自處,皇兄的顏面又何存?」
聽了這番分析,阿巴泰在震驚之餘,更感到怒不可遏,憤憤道:「好啊,原來他皇太極竟然還存了這些齷齪心思!」說著便霍然站起,道:「我這便去同他理論!」
大驚失色的多鐸,連忙一把拉住了阿巴泰,勸道:「還請七哥息怒,畢竟皇阿瑪在世之時,便對才華出眾、卓爾不群的七哥青眼相看,更有傳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