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行微微一笑,問道:「陸某可否請教孫老侍郎一個問題?」
孫承宗拱手道:「侯爺請問便是。」
陸天行問道:「若家國有難,孫老侍郎是否願意率領全家老小以身赴死?」
孫承宗不假思索地答道:「老夫,在所不辭!」
陸天行又問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如若只是螳臂當車,老大人是否依然願意呢?」
這次,孫承宗思量了片刻,但還是正色道:「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沒有大明,何以為家?無論是何等情形,孫氏滿門,也依然會以身報國!」
陸天行嘆了口氣,拱手道:「老大人著實讓人佩服。」說完,上前一步,對孫承宗附耳悄聲道:「如果大明真的走到了那一日,還請老侍郎能為孫家留下一點骨血。」
《明史》、《高陽縣誌》、《初學集》上皆有記載:崇禎十一年十一月,清軍大局進攻,已然賦閒在家,時年七十六歲的孫承宗親率全城軍民守城,然終究因寡不敵眾而城破自盡,他的五個兒子,六個孫子,兩個侄子,八個侄孫盡數戰死,孫家上下百餘人,全部遇難。
陸天行往日裡每每讀到這段歷史,既為孫氏滿門的忠義而感動,又對孫家就此斷後的境遇而感到黯然神傷,故而此時方才如此相勸於孫承宗。
孫承宗不由一怔,隨即搖頭笑道:「侯爺的好意,老夫感懷於心,然而若當真到了那一日,就算孫家有後,又何以為家呢?」
陸天行知道再勸也是無用,只得暗自嘆了口氣,對孫承宗拱手致敬後便走到了王承恩身前,叮囑道:「王公公,如果日後形勢不對,你便早些出宮避禍去吧。」
歷史上的王承恩,在李自成攻破京城後,心甘情願地追隨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然而站在陸天行身前的這個王承恩,滿心都是如何報答對其有救命之恩的思恩侯,因此聞言後毫不遲疑地躬身應道:「小奴遵命。」
陸天行點了點頭,笑道:「甚好。」說罷,又對眾人拱手道:「今日一別,不知日後還能否再有緣相見,諸位大人,且請珍重!」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淚水,終究還是在洪承疇等人的眼眶中不住地打轉,就連與陸天行交往不密、年紀古稀的孫承宗,竟也感到鼻子有些酸了……
然而,餘人還未來得及告別,滿身酒氣的吳孟明就已急叫道:「侯爺怎地這般厚此薄彼,您對旁人都再三叮囑,為何對我老吳卻隻字不言?」
陸天行笑道:「人家儘管喝了酒,然而卻還是清醒得很,哪裡似你這般爛醉,即便我說了甚麼,酒醒後你又如何能記得?老吳,你先莫走了,喝碗醒酒湯再走吧。」
吳孟明這才轉怒為喜,笑呵呵地點了點頭,道:「如此才好。」
陸天行與洪承疇等人一一道別後,這才拉著吳孟明走回了書房,並揮手吩咐道:「爾等且先退下吧。」
就在僕從侍女退出去,將房門關上的剎那間,醉意也從吳孟明的面上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吳孟明驟然起身,走到門邊聽了片刻,確認無人偷聽後,方才笑著走了回來,道:「卑職的這點心思,當真是瞞不過侯爺。」
陸天行指了指他,笑著斥責道:「你呀,明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卻非要假借酒意說將出來,這又是何必呢。」
吳孟明笑道:「侯爺知道,卑職歷來便是這個脾氣,皇上待您不公,卑職早就對此感到憤憤不已,平素里將不快憋在心裡許久,今日若不假借醉酒講出,卑職可就當真要被憋死了。」
陸天行嘆道:「若我還在朝中,自然還可將你保住,然而我就要離開京城了,如今的皇上,也變得越發的天威難測了。」說到這裡,陸天行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
吳孟明連連揮動著蒲扇般的大手,笑道:「侯爺莫要為卑職擔憂,今日之事若當真為皇上所知,大不了就罷了我的官,再不成,將老吳的腦袋也摘了去便是。但若是讓我眼見侯爺遭遇不公卻視若無睹,緘口不言,那還不如將我殺了來得痛快。」
陸天行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皇上儘管多疑,然而卻並非是殘忍嗜殺的君主,想來不會過分為難於你,可老吳啊,今後你可莫要再生事了。」
吳孟明頷首道:「侯爺放心,若不是您的事,老吳雖然魯莽,但也不會如此的出離憤怒,自會有分寸。」
陸天行笑道:「你辦事幹練,只要不意氣用事,我也沒甚麼好再囑託的了。」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吳,我喚你來此,乃是有件要事託付。」
見陸天行說的鄭重,吳孟明連忙畢恭畢敬地說道:「侯爺萬勿這般客氣,您只管吩咐便是。」
陸天行沉聲道:「老吳,我思來想去,既然我遠離了朝堂,那麼有兩個人,便需要除去才好。」
吳孟明心中頓時一凜,雖然他知道思恩侯要殺的人不是朝廷里的高官,便是江湖中的大豪,此事定然十分棘手,但吳孟明還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問道:「不知是何人?」
陸天行道:「一個叫做李自成,另一個名為張獻忠,兩人都是陝西人,且有過做官差的經歷,後來卻皆因犯事而被免職,但他們現下身在何處,做何營生,我卻是一無所知。」
聽了這話,吳孟明不由得驚得呆了,詫異萬分地問道:「侯爺要殺的,竟是這麼兩個人?」吳孟明實在難以置信,思恩侯鄭重無比地囑託,竟是為了要除去如此微不足道的兩個人。
陸天行點了點頭,正色道:「此二人現下自是不足為慮,然日後卻極有可能會為禍天下,老吳,陸某拜託你了。」說著便對吳孟明躬身拜了拜。
吳孟明大驚,慌忙將他扶住,頷首道:「侯爺放心,吳孟明就算搭上這條性命,也定會手刃這兩個人。」儘管吳孟明仍是很難相信此二人會有著禍亂天下的本事,然而既然侯爺決意要殺,那他就無論如何也定要將此事辦成。
歷史上,建立了大順政權的李自成和建立了大西政權的張獻忠,與明軍作戰時屢戰屢勝,極大地消耗了明王朝的有生力量,然而,這些農民起義軍在成功地推翻了大明王朝後,其統治者卻舉止失措,御下無方,從而民心盡失,在與清軍作戰時更是毫無招架之力,一敗塗地,導致愛新覺羅家族入主中原,無數漢人百姓不幸淪為了亡國奴。毫不客氣地說,近代中國的屈辱歷史,未嘗沒有李自成、張獻忠這兩位大爺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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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若非明末的陝西天災不斷,餓殍遍野,內外交困的明王朝實在無力賑濟災民,李自成和張獻忠也未必會犯險造反,更不會有那麼多人冒死追隨他們。然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陸天行既然無法在朝主持大局,維持天下穩定,為了避免屈辱史重現,也就只好將這兩個潛在的威脅除去。
送走了吳孟明後,天色已有些黑了,陸天行生怕自己滿身的酒氣會熏到趙青瑤,因此喝了碗醒酒湯後,又沐浴了一番,方才來到了新婦的小院。
見了陸天行,紫雨和彩雲喚了聲「侯爺」,便緩緩退了出去。
趙青瑤笑著將玉盞遞過,問道:「招呼了這許久客人,天行定是乏得狠了吧?」
陸天行伸手接過,喝了一口,只覺入口酸甜可口,問道:「這是……」
趙青瑤溫言道:「今日貴客盈門,想必你也少不得推杯換盞,因此我便命廚房準備了些酸梅湯,一來可以解酒,二來對脾胃也有裨益。」
陸天行輕撫了數下趙青瑤如絲般光滑的手背,輕嘆道:「瑤兒,陸天行此生能得你相伴,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趙青瑤嫣然一笑,搖頭道:「我如何有天行說的那般好。」說到此處,她突然發現陸天行眉間似有隱憂,心思靈巧的趙青瑤微一思量,便問道:「天行可是在為洪尚書、楊侍郎等人日後而感到擔憂麼?」
陸天行笑道:「真是甚麼事都瞞不過你,不過今日我已殷殷叮囑過,洪尚書他們又無不是足智多謀之人,想來定會逢凶化吉。」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我之所以不快,是因為我方才託付於吳孟明,讓他去殺兩個人,一個雖不是甚麼好人,但卻罪不至死,而另一人,我更是與其素未謀面。」
趙青瑤聽後不由一怔,然而聰慧異常的她沒過片刻就猜到了幾分陸天行的用意:「既然未曾謀面,那便絕不是因為私怨,天行又這般為二人惋惜,想來定是為了皇上,為了江山社稷吧?」
陸天行點了點頭,嘆道:「正是如此。」
趙青瑤道:「儘管我不清楚天行為何要殺他們,然而我卻知曉,天行這般行事,定是為了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對麼?」
陸天行嘆了口氣,頷首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