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瑤急道:「可父親本是文官,又已近耄耋之年,怎能禁得住那二十大板啊?」
趙南星微微一笑,說道:「正如瑤兒所言,為父已到了這個年紀,就算不殞命於此,又有幾年好活?」見女兒仍不肯走,趙南星板起臉來說道:「瑤兒若是再不離去,為父為了不再連累你們,只好立即咬舌自盡。」
趙南星素來言出如山,因此趙青瑤知道,自己若執意不走,恐怕立即便會逼死老父親,當下不敢再多言,只得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含淚道:「女兒,去了。」
就在肝腸寸斷的趙青瑤緩緩站起身來,悲痛萬分的將要離去之時,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卻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瑤兒莫怕,趙老尚書不會有事的。」
儘管此時的形勢已是無比嚴峻,然而聽了這個既熟悉又溫暖的聲音後,趙青瑤的心緒還是立時就平靜了下來,驚喜交集的她驟然轉過身去,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那個令其魂縈夢牽的男子。淚水,瞬間就模糊了趙青瑤的雙眼,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方才吃力地說出了短短的幾個字:「天行,你總算來了。」
陸天行露出了如春日陽光般和煦的笑容,溫言道:「瑤兒,昨日,我不是才告訴過你,有我在,你放心麼?」
趙青瑤連連頷首道:「好……」
陸天行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柔弱的香肩,以示安慰後,便上前一步,拱手道:「三位大人,陸某有禮了。」
程紹等三人見陸天行驟然到訪,正不知該如何應對,連忙面色尷尬的起身還禮道:「下官見過侯爺。」
陸天行道:「陸某此來,是為了傳皇上的口諭。」
喬允升聞言大喜,當先跪了下去;李文升更是心中暗道:就算思恩侯膽大妄為,膽敢假傳聖意,此事最終須也怪不到我的頭上,我又如何能錯過這個擺脫臭名的機會?於是連忙跟著跪下聽旨;程紹微一遲疑,也緩緩跪了下去。
陸天行朗聲道:「傳皇上口諭,經查實,趙南星實為奸人所陷害,著即刻釋放,官復原職;順天府尹孫傳庭,儘管僭越行事,然卻也是出於忠心一片,今罰其俸祿半年,以儆效尤,亦即刻釋放,官復原職。」
喬允升、李文升無不是如釋重負的接了旨,只有忠心於崇禎的程紹跪在地上,想不明白皇帝如何能朝令夕改,故而一時間竟忘記了接旨。
陸天行微微一笑,說道:「程大人若是懷疑我假傳聖旨,還請你立刻進宮求見聖上,陸某就在這裡等候大人核實便是。」
程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說道:「下官不敢,下官接旨。」
陸天行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三位大人再無異議,陸某這便將趙老尚書接走了。」
「昨夜剛下了雨,行得慢些,當心道路顛簸。」坐在寬敞馬車裡的陸天行,探出頭去囑咐道。
趙南星笑道:「多謝侯爺體貼,不過老夫的身子尚且安好,還稱不上是孱弱。」
陸天行趕忙連連擺手道:「旁人稱呼晚輩一聲侯爺也就罷了,可再過幾日,老尚書便是我的岳丈大人了,晚輩可萬萬當不起您這般稱呼。」
正在服侍父親喝水的趙青瑤聞言後,俏臉不由一熱,也勸道:「天行說的是,父親若再這般侯爺侯爺的稱呼,反倒是見外了,不如您也隨著女兒一同喚他天行吧。」
趙南星撫須笑道:「也罷,就依你們便是,左右再過幾日,老夫便要改口稱呼天行為賢婿了。」
陸天行頷首笑道:「正是如此。」
趙青瑤紅霞滿面的垂下了頭,心中只感甜蜜無比。
趙南星又用了些點心,精神漸復,問道:「據老夫推斷,因老夫素來德行有虧,今上已然決意要治我的罪,不知天行用了什麼良策,竟當真改變了聖上的心意?」
陸天行拱手道:「全因晚輩權勢日盛卻不知收斂,這才引起了君主的猜忌之心,牽連了老尚書,您若再這般妄自菲薄,晚輩可當真是無地自容了。」
趙南星擺手笑道:「既然是一家人,是誰的過錯,又有何分別?」
陸天行點了點頭,笑道:「老尚書說的是,晚輩受教了。」說完又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一場春雨過後,果然讓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
見陸天行故意岔開話題,精明無比的趙南星心中一動,難以置信地問道:「天行,莫非你為了救老夫,竟賠上了自己的前程?」
陸天行笑著吟誦道:「向夕問舟子,前程復幾多。灣頭正堪泊,淮里足風波。晚輩此時得以全身而退,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趙南星嘆了口氣,說道:「話雖如此,可你不僅前程似錦,而且更是國之棟樑,若是就此歸隱,無論之於個人,還是之於朝廷,都是一大損失啊。」
趙青瑤環著老父的手臂,溫言勸道:「父親難道還不明白,並非是天行不想再為朝廷效力,而是當今的局勢,正與孟浩然的這兩句灣頭正堪泊,淮里足風波相合:辭官,就好比將船泊在河灣處,平安順遂;而繼續留在朝堂,卻正如駕著一葉扁舟駛入浪高風緊的淮河,著實是禍福難測。」
陸天行點了點頭,也附和道:「瑤兒說的是,之於朝廷,當今天子英明,朝局日漸安穩,攤丁入畝之策也開始陸續推行,因此晚輩委實沒有必要再冒著被皇上猜忌的風險為官。」說到這裡,陸天行微微一笑,又道:「之於個人,晚輩儘管辭了官,然而爵位卻是仍在,歲祿仍有千石之多,養活闔府上下完全不成問題,老尚書且請放心,晚輩斷不會讓瑤兒受苦。」
聽到最後,頗感羞赧的趙青瑤不禁輕聲斥道:「天行……」
趙南星大笑數聲,撫須笑道:「不錯,枉老夫虛活七十餘載,倒還不如你們兩個孩子這般看淡名利。」
陸天行笑道:「老尚書言重了,您不過是為了晚輩和朝廷著想罷了。」說著拱手問道:「晚輩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南星擺手笑道:「都是自家人,有甚麼當講不當講,天行但講無妨。」
陸天行頷首笑道:「是。」頓了頓,這才又問道:「老尚書年事已高,何不與晚輩一起辭官,攜手歸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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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星卻並未回答,而是問道:「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天行的良言相勸?」
陸天行嘆了口氣,說道:「皇上雖然並未明言,但晚輩斗膽揣測聖意,老尚書身為東林領袖,德高望重,不但有東林眾臣的支持,還深受天下士子們的敬仰,因此恐怕會被皇上視為收權路上的眼中釘……」說到此處,陸天行便不再說下去了。
趙南星笑道:「不瞞你說,老夫也早有歸隱之意,只是本想要將新政推行以報皇恩後再行辭官,可誰成想今上卻如此迫不及待地……呵呵,罷了,既然如此,老夫便從善如流好了。」
陸天行大喜,拱手道:「多謝老尚書。」
在官場浸淫數十載,趙南星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修煉的爐火純青,因此聞言不由笑問道:「天行為何謝我?莫非你以為老夫會因貪戀權力而不肯辭官麼?」
陸天行連忙擺手笑道:「晚輩不敢。」儘管陸天行極力的在掩飾,但被人看穿心思後,他面上的笑容還是不免有些尷尬。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車夫稟報導:「侯爺,趙府到了。」
趙南星忙道:「瑤兒,快去告知管家,讓他備下酒宴,為父要與天行暢飲一番。」
不料,趙青瑤還未答話,陸天行就拒絕了未來岳丈的邀請,拱手告罪道:「老尚書如此盛情款待,晚輩原是不該辜負,只是皇上還交代了一件差事,晚輩實是不敢耽擱。」
趙南星微一思量便已明其意,頷首笑道:「不錯,老夫既然無罪,那就必然要有人為此負責。既然如此,老夫確是不好再行挽留,還望天行珍重。」與陸天行拱手作別後,趙南星便由女兒扶著下了馬車,相偕走進了趙府。
望著趙氏父女的背影,陸天行總算鬆了口氣,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可就在他要吩咐車夫離去時,趙青瑤卻忽然返身走了回來。
陸天行奇道:「瑤兒可還有甚麼為難之事?「
趙青瑤面有愧色的說道:「無論如何,總是因為趙家的事,方才累得你丟了官,希望天行回府後,能代我向長壽公主致歉。」
陸天行笑道:「這便是瑤兒多心了,秀妍絕非貪慕名利之人,而且你有所不知,這幾日秀妍還曾幾次三番地勸我力助趙家呢。」
趙青瑤聽後,歉然道:「如此說來,是我多心了。」
看著趙青瑤秀美的模樣,陸天行伸出手來,本想要捏一捏她的臉頰,但想著她是嚴守禮法的大家閨秀,實是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其太過親昵,於是便連忙收回了手,笑道:「無妨,回去吧,待我辦完這趟差事,便風風光光的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