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重臣,最容易被君王所猜忌,而這,正是為人臣者所畏懼的。執掌著御前侍衛與刑獄,領著巡查緝捕之權的錦衣衛指揮使更是如此:一方面,錦衣衛指揮使權勢熏天,甚至可以羅織大臣罪名,讓群臣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另一方面,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其結局往往只有死路一條。
田爾耕作為魏忠賢的心腹,自然很輕易地就取得了天啟帝朱由校的信任。可如今風雲突變,當朝天子病重,這便使田爾耕很是頭疼,因為他不得不為自己尋一條後路:他需要想辦法取得新帝的信任,甚至為新帝做一些鋪平道路的事,而信王,當然是那個最有可能成為新帝的人選。
駱養性說到這裡,已成功打動了田爾耕,因為這觸及到了對方最敏感同時也是最忌諱的事:田爾耕雖是魏忠賢的心腹,但卻不是唯一的心腹,如若日後魏忠賢不再看重,他便可利用新天子來為自己留條退路。
田爾耕卻不動聲色地問道:「後來怎樣?」
駱養性道:「信王沉吟片刻後,問道:『不知姑娘想從本王這裡得到甚麼?』湘琴道:『奴婢願意為王爺做兩年的事來換取自由的身份和三千兩銀子。』信王頷首道:『這些不足為提,不過姑娘如何能夠讓本王信任你?』湘琴道:『副千戶駱養性是田指揮使在錦衣衛的心腹,奴婢會設計將其除去,以此來作為對王爺的投名狀……』」
湘琴終於無法再做到閉口不言,對田爾耕躬身道:「駱養性定是見事情敗露,便捏造這一番言語來矇騙大人,還請您明鑑啊!」
田爾耕凌厲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遍,方才說道:「既然你等皆言之鑿鑿,可有何憑證呈於本官?」
湘琴急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然而當時卻並無旁人在側……」說著跪了下去,又道:「奴婢絕不敢欺瞞大人啊!」
誰知駱養性卻躬身道:「卑職有證據。」說完指著湘琴道:「物證就在湘琴身上,卑職方才親眼所見,她將信王隨身佩戴的玉佩放入了自己的懷中。」
此言一出,湘琴立時面色大變。
田爾耕看在眼裡,冷冷道:「取出來。」
湘琴看著田爾耕可怖的神色,心中惶恐至極,只得顫巍巍地將玉佩從懷中取出,解釋道:「這是……」
駱養性搶著說道:「當時湘琴問信王:『不知王爺今日之諾,又如何讓奴婢相信?』信王思量片刻後,便取下腰間玉佩給了她,言道:『言不信者,行不果,本王便以此玉佩為證。』說完,便上前將玉佩從湘琴手中奪過,雙手呈給了田爾耕,道:「大人,請您看看這是否為信王之物。」
田爾耕接過看時,只見玉質晶瑩透亮,上刻一隻威武雄獅,認得這本是天啟帝之物,去歲萬壽節時,信王當眾做了一首為皇兄祝壽的詩,天啟帝龍顏大悅,便將此玉佩賞賜給了信王。
當時田爾耕就在皇帝慶生的太和殿守衛,故而此時更是對駱養性的話信之無疑,緩緩轉頭望向了湘琴,問道:「你賣主求榮,如今還有甚麼話要說?」
湘琴被對方冰冷的目光嚇得瑟瑟發抖,顫聲道:「奴婢冤……冤枉啊!信王想要奴婢給皇后傳話,這才將玉佩賜予我的!」
駱養性叱道:「胡言亂語!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更何況是如此貴重之物,信王怎會這般輕易便給了你!」
湘琴嘶吼一聲,憤怒至極地撲向了駱養性……
只可惜,湘琴的身子只躍到一半便不動了,低頭看時,只見自己的腹間已多出了半截鋼刀,鮮血正順著刀尖一滴滴的落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很快,便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了……
田爾耕掏出一塊帕子,耐心的擦拭著繡春刀上的血跡,感慨道:「許久沒殺人,不想竟有些生疏了。」過了片刻,又道:「一會記得找人來清理乾淨。」
心跳不由加劇的駱養性,趕忙躬身應了。
田爾耕又道:「徐逸東已死,他那千戶之職也空了有些日子,你便替了他的缺吧。」
駱養性大喜,叩拜道:「大人栽培之恩,卑職日後定當以死相報!」
深受乃父影響的駱養性,雖然身處在錦衣衛這個大染缸里,但卻有著自己做人的底線,不願與閹黨同流合污,但形勢所迫,他又不得不虛與委蛇,做了許多違心之事。
坤寧宮外的魁梧大漢,自然便是駱養性了,在聽完信王與皇后的密謀後,駱養性認為棄暗投明的時機已到,於是便在宮中無人處攔住信王並將一切據實以告,表示自己今後將竭力效忠。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兩人所說的話又恰好被錦衣衛安插在坤寧宮的內應湘琴所聽到,如今雖僥倖逃過一劫,但險些斷送了自己性命的駱養性,此時卻早已是汗流浹背,衣衫盡濕。
太醫院的醫官們今日可謂是倒了大霉,一個個肩並著肩,哭喪著臉的跪在乾清宮內,只因魏公公方才已撂下了狠話:「若是治不好皇上,爾等便一起陪葬吧!」因此農曆八月的京城儘管已是秋高氣爽,然而太醫們的冷汗卻還是抑制不住的往下流淌。
天啟帝朱由校此時已醒了過來,只是面色依舊蒼白如紙,而七十三歲的太醫院院使李慶珍,正略帶顫抖地為其把脈,老人家本就褶皺的額頭更是已經擠在了一起。
張皇后關切地問道:「李太醫,可有醫治皇上的良方?」
李慶珍一聽,慌忙跪倒在地道:「臣無能!臣未能想出治癒良方,請皇后娘娘治罪!」
張皇后嘆了口氣,揮手道:「起來吧,還嫌跪的人不夠多麼。」
李慶珍謝了恩後,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躬身道:「不過依臣之見,現下皇上龍體虛弱,或可服用一些進補之藥,雖不是治癒之法,但對病情而言卻總是有所助益……」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天啟帝便咳嗽了兩聲,虛弱的問道:「忠賢何在?」
魏忠賢快步走到床邊,躬身道:「皇上,老奴在此。」
天啟帝吃力的說道:「擬旨,立信王朱由檢為皇太弟,擇吉日舉行冊封大典。」
魏忠賢聞言不禁眉頭微皺,但卻還是躬身應道:「老奴遵旨。」
見魏忠賢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李慶珍只得勸道:「皇上的龍體只怕難以承受冊封大典繁雜的儀式,還請皇上這些天一定要臥床休養。」
魏忠賢附和道:「李院使所言甚是,還請皇上為龍體著想,再者說來,皇上方當壯年,春秋鼎盛,又何必急於立儲君。」
天啟帝勉力揮了揮手,嘆道:「拖不得了,朕……」誰知言及於此,天啟帝忽感眼前一黑,便又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