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索綽羅氏又道:「況且信上還註明了藏匿藥材的所在,那所宅子究竟屬於何人,並不難查到;揚古利大人到底是何時離開的瀋陽,咱們費些周折,也可打聽得到,故而依額娘看,無論寫信之人有何居心,但此人應該並未說謊。」
恩特恆恨恨道:「想不到多爾袞與多鐸小小年紀,心思便是這般的深沉與歹毒!」
索綽羅氏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隨即又問道:「恆兒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恩特恆不假思索地說道:「自然是要將此書信呈交給大汗,請他來處置這兩個蛇蠍心腸的宗親。」
不料,索綽羅氏卻搖頭道:「不可。」
恩特恆奇道:「這是為何?」
索綽羅氏並不回答,而是問道:「額娘且問你,這封書信出自於何人之手?」
恩特恆又是一怔,想了想,才道:「兒子也不清楚,但寫信之人,定是路見不平的仁人義士。」
索綽羅氏苦笑著搖了搖頭,吩咐道:「恆兒,將燭台取來。」
恩特恆只得依言將燭台碰到了母親面前,誰知索綽羅氏竟將書信燒成了灰燼,恩特恆更是大驚,問道:「額娘,您何故如此?」
索綽羅氏嘆道:「恆兒啊,不要被表象所迷惑,多爾袞與多鐸給額娘下毒,未必便存的是歹毒心思;寫信之人揭破真相,也未必就安了甚麼好心。」
恩特恆只感到一頭霧水,拱手道:「兒子實是不明所以,還請額娘明示。」
索綽羅氏道:「多爾袞、多鐸收買劉氏來給額娘下毒,並非是想置我於死地,而是想藉此事來向恆兒施恩,以圖籠絡於你;而寫明真相之人,絕非是甚麼心思純良的義士,他只不過是想讓恆兒與多爾袞兄弟倆反目而已。」
恩特恆更感不解,問道:「兒子愚鈍,寫信之人若是不想讓多爾袞與多鐸的奸謀得逞,將書信呈交於大汗豈不更好?為何單單只是告訴了兒子,而且觀其行徑,似乎還生怕此事傳揚出去。」
索綽羅氏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也正是額娘的不解之處,此人雖不欲讓你中計,但卻似乎並不想趕盡殺絕,置多爾袞兄弟倆於死地,那他到底意欲何為……」說到這裡,重疾未愈又思慮過度的索綽羅氏甚感疲乏,便以手支額,不再說下去了。
恩特恆牽掛母親,忙道:「額娘早些安歇,待到明日,兒子再來與您商議此事吧。」說完躬身行了一禮,就要轉身退下。
誰知索綽羅氏卻說道:「此事不可拖延。」頓了頓,又道:「你即刻便備上禮物,前往多羅郡王府,感激多鐸的仗義相救之恩,記住,只能裝作茫然不知,切不可提及旁的事半句。」
恩特恆急道:「多爾袞、多鐸狼子野心,為了拉攏兒子更是買通劉氏來給額娘下毒,兒子即便是不將此事稟明大汗,卻又怎能前去拜謝其恩情?」
索綽羅氏嘆道:「傻孩子,額娘命你前去,乃是為了保全咱們全家老小的性命啊。」
恩特恆心中一凜,問道:「額娘此言何意?」
索綽羅氏道:「儘管多鐸貴為多羅郡王,鑲白旗旗主,但平日裡卻待下屬甚厚,故而旗下不乏效忠之人;先汗在世時,便屬意於多爾袞,此人也甚是爭氣,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前日裡更為咱們後金開疆拓土,智取蓋州,因此深受諸多勛戚貴胄與朝中大臣的支持。而恆兒你呢,不過是個小小的四品都司,如若大汗因為你的進言而對多爾袞兩兄弟下手,大汗敗則自不必多言,多爾袞他們定然不會放過咱們家,到時你我將難逃殺身之禍;即便是大汗勝了,恆兒也會因此而得罪諸多權貴,而且還會招致多爾袞或多鐸手下的死士報復,將整日提心弔膽,惶惶不可終日。」
恩特恆倒吸了一口涼氣,躬身道:「若非額娘教導,兒子糊塗,險些行差踏錯,將全家老小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只是……」
索綽羅氏笑著搖了搖頭,問道:「恆兒是不是想問,只是即便不去向大汗告發,又何必去同那多鐸虛與委蛇,是也不是?」
恩特恆面上一熱,頷首道:「正是。」
索綽羅氏笑容一斂,正色道:「當然也是為了自保。」
恩特恆滿面疑色地問道:「兒子去多羅郡王府謝恩,也是為了保命?」
索綽羅氏問道:「多爾袞與多鐸既然心存異志,如果他們發現恆兒的態度忽然冷淡了,就必會猜到你已識破了奸謀且又無歸順之意,額娘試問,到時這二人將會如何作為?」
恩特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嘆道:「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說完,又嘆了口氣,黯然道:「若非額娘提點,咱們阿爾布一家恐難逃此劫,兒子,實是無能之至……」
索綽羅氏卻拉住了兒子的手掌,微笑道:「恆兒糊塗了,你是一隻雄壯的蒼鷹,註定要在雲間翱翔,額娘則是麋鹿,生來就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自保,可蒼鷹又怎會在麋鹿之下?」
恩特恆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悟道:「兒子明白了,兒子身為武將,只需殺敵報國,建功立業,日後得以封妻蔭子,也就算不枉這一世了。」
索綽羅氏頷首道:「額娘正是此意。」說著話鋒一轉,又道:「只不過揚古利大人自杏山海岸兵敗後便日益衰老,只怕命不久長,而你的頂頭上司富勒琿,又是個嫉賢妒能的小人,因此額娘以為,若不求變,恆兒恐難有出頭之日。」
恩特恆心中一動,問道:「額娘可是想讓兒子改換門庭,就此效忠於多鐸?」
索綽羅氏搖頭笑道:「非也。是投靠而非效忠,我兒真正的主子也是多爾袞而非多鐸。」
說到此處,索綽羅氏不禁又感睏乏,喝了幾口參湯提了提神後,這才續道:「多爾袞兩兄弟雖可助你實現抱負,但卻心機深沉,為人陰狠,因此不值得捨命效忠,只需投靠效力即可;通過今日之事不難看出,儘管多鐸的身份更加尊貴,然而其兄多爾袞才是真正在幕後運籌帷幄的主宰,因此恆兒日後真正的主子是他而非多鐸。」
恩特恆嘆了口氣,頷首道:「兒子明白了。」
索綽羅氏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既然多爾袞此時尚未現身,恆兒此行當然也不可明言,只需前去謝恩,待多鐸稍露拉攏之意,便立時表示願意誓死效忠於他,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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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特恆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兒子這便立即著人備下厚禮,前去多鐸府上謝恩。」
索綽羅氏點了點頭,擺手道:「甚好,恆兒且去吧。」
見恩特恆走了出來,茉雅奇連忙欠身行了一禮,柔聲喚道:「老爺……」可其話音未落,恩特恆就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去得遠了。
茉雅奇暗自嘆了口氣,只得悻悻地走入房中,伺候夫人。
索綽羅氏瞥了她一眼,笑問道:「怎地,可是恆兒方才冷落了你?」
茉雅奇連忙搖了搖頭,強笑道:「沒有,老爺方才行色匆匆,顯是身有要事,太夫人多心了。」
索綽羅氏甚感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女真的女子,果然比那些漢人的狐媚子要明事理多了。」
茉雅奇知道對方心意,便附和道:「太夫人素來不喜那劉夫人,但老爺偏偏對其寵愛有加,可惜她卻不知感恩,反倒恃寵而驕,貪得無厭,竟敢偷盜老爺的物事為其父還債,事敗後又受不住刑,死於獄中,由此可見,就連上天都在順應太夫人您的心意呢。」
索綽羅氏擺了擺手,笑道:「並非如此,如果僅僅因為劉氏偷了個白玉扳指,恆兒就將這個昔日寵妾打入大牢,用刑至死,那豈非太過翻臉無情,兇殘狠毒?我又怎捨得再讓你嫁給恆兒,那豈不是將你往火坑裡推麼?」
茉雅奇眨了眨美麗的雙眸,不解地問道:「不是因為偷盜?那劉夫人究竟做了甚麼錯事?」
索綽羅氏嘆了口氣,淡淡道:「劉氏膽大包天,竟然敢給我下毒,從而引發了我的厥脫之症,所幸她未能逍遙法外,最後還是被恆兒查了出來。」
茉雅奇驚呼道:「怎會如此!」說著輕輕撫摸著索綽羅氏乾枯瘦弱的手背,心疼地說道:「太夫人多年來為了打理好咱們阿爾布家,更為了照顧好老爺,操勞無度,以致損耗了元神,身子遠較他人虛弱,想不到劉氏的心腸是如此惡毒,竟給您下毒……」說到這裡,一滴溫熱的淚水順著茉雅奇美麗的臉頰落下,輕輕地滴落在了索綽羅氏枯槁的手背上。
溫暖,也隨著這滴熱淚,流入了索綽羅氏的心田,這種溫暖,此前除了兒子恩特恆之外,再無旁人能讓她感受到。索綽羅氏面含笑意的溫言道:「你有心了,不枉我平素里看重你。」
茉雅奇伸手拭去了淚痕,甜甜一笑,說道:「太夫人時常教導奴婢,說漢人雖然道貌岸然,戰力孱弱,但他們的詩詞歌賦、史書典籍還是值得咱們借鑑的,因此奴婢閒暇時便讀了一些書,明白了結草銜環、飲水思源的道理,願用餘生來報答您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