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帝的手被妻子握著,只覺心中洋溢著溫暖,甜蜜與幸福,思緒也隨之回到了大婚那日:當自己初次見到這個從全國五千名美女中脫穎而出,連過八關選出的大明皇后時,就上前握住了其溫軟的雙手,決意今生定要珍惜她,愛護她,陪伴她……
過了良久,天啟帝才回過神來,輕輕地愛撫著皇后滑膩的玉手,溫言道:「如今宮中內外,朕可信之人已寥寥無幾,嫣兒,多年來,朕一直將你視作最親近之人。」
皇后閨名張嫣,嫣兒是天啟帝當年私下對妻子的愛稱,她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這既熟悉又親切的稱呼,眼睛也不免有些朦朧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白首不相離,生死兩不棄的甜蜜歲月。
天啟帝喘了幾口粗氣,又道:「信王雖只是朕的異母兄弟,可我二人之間守望相助,情誼深重,恐怕就連世上的許多親兄弟也有所不及,除此之外,信王又歷來克勤克儉,忠君愛民,素有賢名,朕自知時日無多後,本有傳位之意,可忠賢今日前來報喜,說有兩個被朕寵幸過的宮女已孕有龍種。」
說到這裡,天啟帝嘆了口氣,續道:「說來慚愧,若是那兩個宮女之中,當真有人為朕誕下了龍子,朕也不知是否應該立自己的皇兒為太子。」
一席話,直將皇后張嫣從柔情蜜意的記憶中拉回到了殘酷冰冷的現實,她聽後搖了搖頭,神態自若地說道:「臣妾以為,此事恐怕不大妥當。」
天啟帝頷首道:「有何不妥之處,嫣兒但說無妨。」
張皇后道:「宮女即便誕下皇子,其生母身份低微,恐也不宜立為太子。」
天啟帝悠悠嘆了口氣,說道:「朕今日召趙南星,孫承宗入宮商議此事,二人也是如此言道。」隨即又緩緩搖了搖頭,笑道:「朕卻不以為然,要知僅我大明一朝,便有孝宗與先帝光宗兩位皇帝生母為宮女,難道朕的皇祖母出身低微,先帝就不能做皇帝了嗎?那麼朕的皇位又從何而來?
皇后忙伏地叩拜道:「臣妾失言,請皇上恕罪。」
天啟帝剛要言語,忽感喉頭一甜,隨即咳出一口血來,見皇后伏地沒有看見,悄悄用錦帕拭去,溫言道:「朕說了直言無妨,皇后為朕分憂,又何來恕罪一說?起來吧,不要總是如此,倒顯得與朕生分了。」
皇后依言抬起頭來,但卻並不站起,而是勸諫道:「謝陛下恩典,只是臣妾還有一言,乃趙南星等人不敢在皇上面前所提及,還望陛下不要見責於臣妾。」
天啟帝聽後不禁皺起了眉頭,道:「宮中近來有些風言風語,說那兩個宮女是忠賢從宮外帶進來的,其腹中的孩子也並非龍種。」說完望向了妻子,問道:「皇后,你不會是想要對朕說這些吧?」
皇后坦然言道:「臣妾不敢,要知妃嬪侍寢的時間、地點都有記錄在冊,不僅如此,臣妾以為,為了維護天家威嚴,還應嚴懲膽敢妄言之人。」
天啟帝的眉頭重又舒展開來,頷首道:「如此便好,忠賢已命人將那幾個多嘴的宮人杖斃了。」隨即輕輕拍了拍床邊,展顏道:「嫣兒,來,有話坐到朕身邊來說,朕恕你無罪。」
皇后依言坐下,正色道:「臣妾想說的是,如若當真山陵崩,新帝年幼,那麼多年內大明江山恐怕都將掌握在宦官外戚手中,到時新帝輕則淪為傀儡皇帝,重則有亡國之危啊!」
天啟帝問道:「朕知你與忠賢素來不睦,皇后此言可是有意針對於他?」
皇后搖頭道:「皇上知曉,臣妾向來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事關江山社稷,臣妾更是完全在為大局著想。還請皇上思量,您若傳位於小皇子,不僅會使大權旁落,獨霸洛陽多年的福王恐怕也會蠢蠢欲動,即便是剛剛就藩的瑞王、桂王等人也難保不會對皇位虎視眈眈。」
福王朱常洵是明神宗朱翊鈞的第三子,其母鄭貴妃寵冠後宮,母以子貴,子以母榮,朱常洵從小便極得父皇寵愛。天啟帝的父親明光宗朱常洛是皇長子,但卻是神宗一時興起與宮女所生,神宗嫌其母身份卑微,對這個兒子也不甚待見。
明太祖朱元璋曾立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東宮不待嫡,元子不並封」的繼承法,即若有皇后所生的嫡長子則應立其為太子,若沒有便要立庶出的成年長子為太子。
如果皇后無所出,太子之位不必等待嫡子,成年的長子不應隨其他皇子一起封王。明神宗的皇后並未誕下嫡子,按祖制,庶出的長子朱常洛理應成為皇儲。但一則是因為神宗對鄭貴妃寵愛異常;二則是由於朱常洛生母出身卑微,故而神宗遲遲不肯將其立為太子,而是一心想讓鄭氏所出的三皇子朱常洵入主東宮。
明神宗這種不顧祖制的行徑,引發了明朝歷史上著名的「國本之爭」:這是一場長達十五年之久的皇帝與群臣之間的立儲之爭,先後共有內閣首輔四人,二品以上官員十餘人,七品以上官員三百餘人被罷官,其中更有一百多人慘遭發配,神宗還以不上朝的做法來表示抗議。
最後,在李太后與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群臣們的極力反對下,神宗皇帝感到身心俱疲,他終於明白,即便自己貴為天子,坐擁天下,也依然無力將自己心愛之人所生的兒子立為皇儲,逐漸對朝政失去興趣,開始消極怠政。
無奈之下,明神宗終於在萬曆二十九年十月,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封皇三子朱常洵為福王。但朱常洛的太子之位並不牢靠,每日裡憂心忡忡,既擔心不喜歡自己的父親會改立福王,又害怕在宮中權勢熏天的鄭貴妃會加害自己。
而在此期間,朱常洛果然遭到了行刺,所幸並未受傷,刺客供出是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所引進皇宮,一時間宮內宮外所有的矛頭都直指鄭貴妃母子,但偏心的神宗卻並未降罪於二人,僅僅是讓福王去富庶的洛陽就藩了事。
受封后不久,神宗皇帝就為福王舉行了盛大的婚禮,花費銀兩竟高達三十萬兩之巨。隨後,神宗又在福王的封地洛陽,為其建造了豪華的福王府,又花費了二十八萬兩白銀。這樣的規格,已超出了尋常藩王的十倍。
不僅如此,神宗還派出太監四處徵收「礦稅」,搜刮的億萬錢財,都進入了福王的府中。世人都說,神宗這樣做是「耗天下以肥福王」,朱常洵就此成為了明朝立國以來最富有的藩王。
相較之下,身為太子的朱常洛則整日在東宮裡膽戰心驚,唯恐出錯,這也直接使他精神衰弱,身體空虛,為其登基還不到一個月就英年早逝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
這一切,都給當時還是皇孫的朱由校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即便是他成為皇帝後,對於福王這個叔叔,也是既羨慕又厭惡,既畏懼又提防。皇后此時提到福王,天啟帝果然聞之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