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敘舊

  只聽曹化淳又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皇妹長壽公主,已過及笄之年,品行端莊,恭謹端敏。今特賜予太保、太子太保、工部尚書陸天行,允其成婚。另擇吉日,當擇賢妹與配。一切禮儀,交由禮部尚書孫慎行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聞之。欽此。」

  陸天行心中一動,想不到崇禎不僅允了皇后所求,而且竟還下旨賜婚,命禮部為自己和秀妍大操大辦,小皇帝終究還是念及了往昔的情分,不願因趙南星之事與自己破臉,看來日後一定要想個既能保下趙家,又不與小皇帝傷了情分的兩全之策才是。

  見他遲遲不接旨,曹化淳只得輕聲喚道:「陸大人,陸大人。」

  陸天行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與游秀妍一起領旨謝恩。

  待二人站起後,曹化淳笑著拱手道:「陸大人凱旋而歸後,這兩日又是喜事連連,恭喜,恭喜啊。」

  陸天行笑道:「多謝曹公公,這皆是聖上的恩典。」

  曹化淳笑道:「可不是麼,自打大人回京後,皇上對您的封賞可就沒停過:晉升大明三公,榮封東宮之師,如今又為您和長壽公主賜婚。」

  說到這裡,曹化淳捂著嘴笑了兩聲,又道:「此等恩寵,自大明立國以來還從未曾有過呢,不瞞大人說,咱家見了,都是艷羨不已呢。」

  陸天行朝著宮中方向拱手道:「曹公公說的是,陸某日後定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能報聖上隆恩之萬一。」

  曹化淳微微一笑,低聲問道:「大人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陸天行不由一怔,想不到此人竟還有隱秘之話要對自己言說,當下點了點頭,手一引,道:「公公這邊請。」

  二人到了書房,分賓主就座後,陸天行笑問道:「不知曹公公有何見教,還請明示一二。」

  曹化淳連連擺手笑道:「陸大人面前,咱家又怎敢妄言見告二字?只是有些肺腑之言,若不吐露給大人,咱家憋在心裡實在是難受啊。」

  陸天行笑道:「既是如此,曹公公請講便了,陸某洗耳恭聽。」

  曹化淳點了點頭,目光卻望向了窗外,思緒似乎也已隨之飄到了遠方,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方才緩緩說道:「若咱家沒有記錯,初次見到大人時,還是在那快活酒樓中,那時皇上尚未登基,還是一名閒散王爺。」

  陸天行頷首微笑道:「正是如此,公公記得不錯。」心中卻在暗暗盤算著:此人自崇禎登基後便與我不睦,近日更是忙著爭權奪利,這會怎地卻又跑到我家中來敘舊了?

  曹化淳笑道:「那時皇上與陸大人一同整治閹黨的惡奴,又結拜為異性兄弟,當真是意氣風發啊。」

  陸天行擺手笑道:「曹公公勿要取笑陸某,結拜之事,更是休要再提。」心中卻道:莫非你竟想拿此事做文章來整治我?

  誰知曹化淳卻笑道:「大人說的不錯,是咱家失言了。這些事,以後可是當真不能再提了,畢竟,皇上如今已貴為九五之尊,咱們做臣子的,要時刻對皇上有著一顆敬畏之心才是。」

  陸天行心中一動,暗道你終於轉到正題上來了,當下笑問道:「曹公公這句話,真可謂是莫測高深啊。」

  曹化淳笑容一斂,正色道:「先前咱家與陸大人之間,可能有些許誤會,但你我畢竟是一同從信王府出來的人,有些話,大人可能不願聽,但咱家卻不得不講,若有得罪,還望大人勿怪。」

  陸天行拱手道:「陸某並非不知好歹之人,曹公公請講。」

  曹化淳點了點頭,道:「陸大人捨生忘死的為皇上登基立了大功,而後又設計除掉了魏忠賢,擊潰了後金大軍,平定了福王之亂,實是功勳卓著。然而,古往今來,功勞過大的臣子也大多為天子所忌憚,大人飽讀詩書,自然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陸天行心下不由暗笑,我還道你曹化淳能有甚麼良言相勸,原來是想以功高震主的名義來將我嚇走,從此朝中就再無人能與你爭權。當下卻還是一本正經地應道:「曹公公說的是。」

  不料,曹化淳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咱們的皇上可真是古今少有的賢明之君,更難得的是皇上還極重情義,對您可是只有稱讚與恩典,那是毫無戒備和忌憚之心啊。」

  陸天行嘆道:「聖上的恩典,陸某實是無以為報。」

  曹化淳意味深長地望了陸天行一眼,終於說道:「咱們做臣子的,又是跟隨皇上多年的老人,即便無法為皇上分憂,也就罷了,可也不能讓皇上為難啊,您說,是也不是?」

  陸天行心中暗暗納罕,想不到繞了這麼多彎子,曹化淳竟是要來勸自己不再插手趙南星之事,當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曹化淳續道:「咱家明白,大人之所以想保那趙南星,無非就是因為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兒趙青瑤,可大人已蒙皇上恩典,得以能夠迎娶您心愛的長壽公主,天下女子更是千千萬,大人若想要美人,再去找尋便是,然而您與皇上之間的情分,可是古來少有,大人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啊。」

  陸天行嘆了口氣,搖頭道:「曹公公有所不知,陸某並非貪圖美色,忘恩負義之輩。只是趙家小姐待陸某情深義重,我對她更是虧欠良多。」

  曹化淳搖了搖頭,問道:「如此說來,大人仍然準備要為那趙南星出頭了?」

  陸天行拱手道:「公公放心,陸某定會妥善處置此事,絕不會有負聖上的恩情。」

  曹化淳嘆道:「咱家也只能言盡於此了。」說罷,便與陸天行拱手作別,也不用他相送,就逕自離了陸府。

  陸天行無奈地搖了搖頭,悶悶不樂的回到了大廳。

  游秀妍甚是乖巧,因此雖然頗為擔心,但也只是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溫柔無限地注視著陸天行。

  陸天行不忍讓其擔憂,微笑道:「沒甚麼事,曹化淳只是前來勸我不要再插手趙家之事罷了。」

  游秀妍問道:「他與天哥素來不睦,心中應該巴不得皇上和你鬧到分崩離析的地步,今日為何還要對天哥良言相勸?」

  陸天行微微一笑,道:「自然因為這是聖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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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秀妍奇道:「皇上的意思?」

  陸天行嘆道:「儘管聖上年紀尚輕,然而卻頗重情義,因此在借封官之事敲打了我之後,生怕和我之間變得生分了,便准了皇后娘娘的請求,將你冊封為長壽公主,隨後又為咱們賜婚,最後又派了曹化淳這個堂堂的司禮監秉筆太監親自前來傳召,無不是為了給足我的面子,緩和關係之舉。其實事後我細細想來,按著聖上的心思,那日皇后娘娘就算不苦苦哀求,恐怕他也會應允。」

  游秀妍頷首道:「秀妍懂了,因此皇上派曹公公前來,不僅是令他前來傳旨,還是讓他來好生勸天哥一番。」

  陸天行嘆道:「正是如此。」說著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游秀妍溫言道:「天哥定是再次拒絕了皇上,因此才感到難過的,對麼?」

  陸天行黯然道:「不錯。」頓了頓,又道:「其實我力保趙南星,不僅是為了青瑤,還是因為趙南星雖然參與黨爭,為東林黨,也為他自己爭權奪利,但趙南星畢竟和閹黨那伙人不同,他的心裡,還是想為國為民做番事業的。就拿他暗自聯絡福王一事來說,按照當時的形勢看,大明與後金勝負不明,邊關局勢未定;而關內的福王卻一路勢如破竹地連下大小城池數座,因此,以上位者的角度來看,能在付出較小代價來贏得這場戰爭勝利,也未嘗不是一條良策。所以我認為趙南星雖然有錯,有罪,但卻罪不至死,更不該背負通敵叛國、抄家殺頭這樣的重罪。」

  游秀妍道:「原來如此,不知天哥可將這番話告訴了皇上?」

  陸天行苦笑道:「沒有。」

  游秀妍頓時頗感不解,問道:「為何?如此一來,天哥便可解開與皇上之間的誤會……」

  陸天行擺了擺手,嘆道:「我與聖上之間,根本就沒有甚麼誤會可言,我能想到的,以聖上的聰慧,自然也可以想到。」

  游秀妍緩緩搖了搖頭,又問道:「可我著實不明白,既然如此,皇上為何還定要治趙大人的死罪?」

  陸天行嘆道:「趙大人雖有治國之才,但他卻想做權臣,在除閹黨、挫後金、平福王之後,聖上更是想乾綱獨斷,成為大明真正的主人,因此雙方定然會成水火不容之勢,除去趙大人,從而扳倒東林黨,在聖上看來,已是刻不容緩之事。可秀妍也知道,東林黨素來聲名頗佳,趙南星在天下士子間更是極受推崇,所以聖上儘管不想,卻也只得以抄家殺頭的重罪來懲辦趙大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堵住悠悠眾口,不至落個濫殺忠臣的罵名。」

  游秀妍幽幽嘆了口氣,問道:「這便是所謂的帝王之術吧?」

  陸天行黯然道:「不錯,帝王家,本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