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行只得硬著頭皮嘗了一口,果覺入口即化,滋味鮮美無比,當下贊道:「一朝識得河豚肉,終生不念天下魚。古人誠不我欺也。」說完又夾了一塊吃了。
程啟陽笑道:「大人真是學識淵博,出口成章,小人拜服。」
陸天行笑道:「老先生能為國出力,為君分憂,才著實令人敬服。來,本官敬你一杯。」說完舉起了酒杯。
程啟陽聽他提及正事,絲毫不敢大意,忙站起恭身道:「尚書大人過獎了,能為朝廷略盡綿薄之力,實是程氏一族之幸,程某如何敢居功?」
陸天行笑道:「老先生不必過謙,請。」說完一飲而盡,程啟陽也忙跟著將杯中酒飲下。
程啟陽一杯酒下肚,面色紅潤了起來,拱手道:「大人未到之時,小人曾聽聞蕭大人所言,朝廷庫銀並不充足,程某雖是商人,卻也知當為國報效的道理,這批石料所需的銀兩,小人願分五年收取。」
按理,在石料交接完畢後,工部便應付清貨款,可到了那時,給修皇陵的兵士們發工錢都成了問題,陸天行正在為此事發愁,聽聞程啟陽所言,不由大喜過望道:「先生此言當真?」
程啟陽拱手笑道:「自然,老朽怎敢戲弄大人。」
蕭基也笑道:「老程當年也曾中過秀才,後來繼承了家族產業,便未再科考,可畢竟受過孔孟之道教化,深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道理,因此一聽聞國庫空虛,便主動要為國分憂。」
陸天行又親自為程啟陽斟了一杯酒,嚇得他直說「不敢,不敢」,哆哆嗦嗦地接過酒杯,一杯酒竟灑出了少半杯。
酒過三巡,程啟陽見蕭基對自己使了個眼色,當下會意,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陸天行面前。
陸天行望了一眼,心中不禁一驚,原來竟是張五萬兩的銀票,但他卻不接過,淡淡道:「老先生這是何意?」
程啟陽心中暗道:你還能不知這是甚麼意思?卻還是陪笑道:「這是小人的一點心意,還希大人不要嫌棄,敬請笑納。」
陸天行皺眉道:「公然行賄朝廷大員,老先生莫不是醉了。」
程啟陽頗感為難,一時不知是否該拿回銀票,躬身站在那裡甚是尷尬。
蕭基卻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笑道:「不瞞大人,下官也收了老程兩萬兩銀子,這是咱們工部的常例,大人若不肯收,他反倒是要多心了。」
陸天行心道你倒是肯據實已告,當下微笑著伸手取過,將其放入懷中,隨即正色道:「即是常例,本官也不好破例,但石料的質量定要得到保證,若有偷工減料之事,本官定不輕恕。」
程啟陽趕忙陪笑道:「尚書大人放心,小人便有幾個腦袋,也斷不敢在修建皇陵之事上動心思。」
蕭基笑道:「老程這個人,向來可靠,大人不必多慮。」
陸天行點了點頭,問道:「那些漢白玉石料此時在何處?」
程啟陽拱手道:「小人唯恐延誤工期,因而已命人連夜將石料運送至皇陵外十里處,明日,待二位大人檢視完畢後,便可用於修建。」
陸天行頗感滿意,頷首道:「如此最好。」
翌日清早,陸天行再次來到了德陵,與蕭基、周延儒、宋師襄等人一起,細細驗過了程啟陽所提供的漢白玉石料,見其果是質地堅實、晶瑩剔透的上品,當即便寫下購買文書,著明貨款分五年付清,最後加蓋了工部尚書的大印。
一切安排妥當後,陸天行將施工現場交給了蕭基處置,便和周延儒返回了工部。
回到值房批閱了幾本文牘後,陸天行喚來了周延儒。
周延儒拱手道:「不知大人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陸天行笑道:「德陵營建之事現已辦妥,近日又沒有甚麼要緊事,本官想偷幾日懶,此間事務便由你代為處置吧。」
周延儒頷首道:「是。」只是他口中雖然應了,面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天行問道:「怎麼?可是有甚麼為難之事?」
周延儒道:「旁的事倒是沒有,只是楊嗣昌那廝平日裡便對大人頗有微詞,明里暗裡的沒少和您作對,如此一來……」
陸天行擺了擺手,笑道:「楊嗣昌願意說甚麼,便隨他去吧,難道他還能為此事彈劾本官不成。」
周延儒微微一笑,頷首道:「大人說的是。」
「甚麼?陸天行這個工部尚書不去當值,反倒帶著兩個女子跑去游香山了?」魏忠賢噗嗤一笑,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出。
駱養性笑道:「正是,卑職本來也不敢相信,忙又派人前去打探,才知此事確然屬實。今日一大早,陸天行等人便出了府門,這會兒想來已快到了香山。陸天行出行時不但隨從眾多,而且皆是身著華服,他本人更是衣著華貴,據說他帽子上的那塊暖玉,最少都要值三千兩銀子。」
只是駱養性雖然在笑,面上卻還是露出了不解之情。
魏忠賢瞟了他一眼,問道:「你是否想不明白,咱家為何如此發笑,是也不是?」
駱養性躬身道:「是,卑職魯鈍。」
魏忠賢道:「咱家本還以為,陸天行算是個人物,擔心此人會成為咱家的絆腳石,想不到……唉,年少得志,終究難過聲色犬馬這一關。」
駱養性問道:「九千歲,您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在故作姿態?」
魏忠賢點了點頭,指著他道:「有長進了。」頓了頓,又道:「咱家這些日子一直在派人盯著他,想看看他是否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可你猜猜,下面的人怎麼說?」
原文在六#9@書/吧看!
駱養性心中一驚,魏忠賢差人去盯陸天行,自己竟茫然不知,卻還是笑道:「卑職不知。」
魏忠賢笑道:「咱們這位尚書大人,上任也有一陣子了,正事沒怎麼做,倒是竟顧著斂財了。」
駱養性笑道:「九千歲說過,一個人若貪財好色,追名逐利,便不可怕了。」
魏忠賢頷首道:「不錯,陸天行收了那姓程的石料商人五萬兩銀子後,這不就開始縱情聲色了嗎?」
說到這裡,魏忠賢又笑道:「那日你跑來訴苦,急的甚麼似的,說唐天磊扣下了你兒子,讓咱家幫你想想法子,咱家早就說了,沒有大礙,不過是小皇帝一伙人忌憚咱家,想扣個質子罷了,其實只要他老老實實地做傀儡皇帝,咱家保護他還唯恐有何閃失,又怎會對其動手?」
駱養性忙陪笑道:「九千歲說的是,是卑職太過關心犬子了。」
魏忠賢擺手道:「罷了,不過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你還是要派人盯緊了陸天行,他若有甚麼異動,立刻報知與咱家。」
駱養性躬身應道:「卑職明白,九千歲且請放心。」
很久以來,由於父親和《東林君子名錄》的緣故,游秀妍被迫深居簡出,隨著中毒後身子虛弱,她更是一直被困於府中,陸天行奔波於朝中大小事務,自也無暇陪伴,心下深感歉疚。
近日在顏式兄妹的妙手醫治和精心調養下,游秀妍的身體狀況也已好轉了許多。故而陸天行在將工部事務交由周延儒處置後,便打算帶著她出去散散心。
在問明顏悅曦後,陸天行得知游秀妍的身體狀況足以支撐去近處遊玩,只是不可過於勞累。
陸天行記得,在游家出事前,游秀妍曾言道:「聽旁人說,到了深秋時節,香山的紅葉便會變得紅艷似火,從山頂遙望下去,漫山遍野一片紅,宛如置身於仙境一般,天哥,我真想去看看。」
然而這時候的香山,可不是誰人都可以隨意遊覽的香山公園,此地儘管早已不為皇室所用,然而名義上終究還是皇家園林,只有勛親貴戚才有資格前往,因此,她的香山之旅,在那時終究是不能成行的了。
陸天行在心中暗暗思量:天池雪蟾雖可驅解百毒,但尋到此物的機會終屬渺茫,若當真尋不到,秀妍恐怕只有不到一年……她為我付出良多,若連這個小小心愿都不能幫她完成,陸天行豈非枉自為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是陸天行長久以來所信奉的座右銘,在來到明朝後,他更加對此深信不疑。
陸天行將自己關在書房中,苦苦思量良久,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當下提筆研墨,在宣紙上畫了起來,可他繪了一張又一張,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息,終究難以感到滿意。
直到書房內堆砌了無數被陸天行揉捏成型的紙團後,他才捧著一張圖紙,頗感滿意地點了點頭,於是命周延儒尋來了京城內所有的知名工匠,眾人共同參研後,工匠們忙又帶著學徒們前去準備。
待得所有事宜準備停當,已是兩日之後,當晚,陸天行在府中擺下宴席,感謝顏式兄妹多日以來對游秀妍的照料,隨後便將明日遊覽香山之事當眾說了出來,並邀請兄妹二人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