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悅曦已繼續說道:「這些人黑衣蒙面,又如此作為,我便心知他們定是在謀劃害人,當即便尾隨著他們來到這裡,遠遠地只能望到他們在林中挖了大坑,藏身其中,於是我便躲在了距路口一里開外的地方,待到方才見勢不對,我便取出曼陀煙波救人,但由於距離較遠,風速又甚是遲緩,因此還是不免造成了損傷。」
陸天行想要出言相詢,思量片刻後,卻還是選擇了住口不問。
顏悅曦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問道:「大人是否想問,你為何不在我們進入此路之前出言提醒?」
陸天行面上頓感一熱,頷首道:「是,在下不敢隱瞞,還望姑娘解惑。」
顏悅曦道:「先前我也並不知曉,他們是在圖謀陸大人,若是出言點破,定會打草驚蛇,這些人此番若是離去,日後也多半會回來繼續害人。」
陸天行心中暗嘆:這姑娘當真是菩薩心腸,但從其言語中不難聽出,她是對所有人都好,如果黑衣人們的目標不是我,貿然出言提醒便會打草驚蛇,因而她並不是為了我陸天行而刻意做甚麼,即便知道我此行可能會遇到兇險,她也絕不會出言提醒……
顏悅曦的話,卻打斷了他略帶酸味的思緒:「此間事了,就此別過。」
陸天行不由一驚,連忙問道:「姑娘既然要去京城,為何不與我等同行?」
顏悅曦淡淡道:「我素喜清淨。」說罷,便身形飄逸的從陸天行身旁走過,沿著小路朝著京城方向行去,竟不再眾人再看上一眼,終於,她纖細美麗的身影,消漸漸失在了天際。
唐天磊嘆道:「想不到這位姑娘年紀輕輕,竟能煉製出曼陀煙波。」
陸天行道:「先生說的可是方才那迷香?想不到其名倒是如此雅致。」
唐天磊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是早年聽師父提及過此物,據說是提取自曼陀羅花,再加上十一種花草所煉製而成,此迷煙雖然藥效極強,但煉製不易,近年來已在江湖上絕跡,想不到今日竟在一個年輕姑娘手中重現。」
陸天行嘆道:「顏姑娘醫術高超,可惜卻當真難以相處。」
唐天磊擺手笑道:「這位姑娘不過是外冷心熱,少保試想一下,若非她這等仁善之心,如何能為了救人而連夜冒雨趕路,又如何能為了揭破歹人奸謀而在此枯守一日?」
陸天行頷首道:「先生說的是。」
唐天磊撫須笑道:「若唐某沒有記錯,這已是顏姑娘第三次相救少保,你二人的緣分,可著實不淺啊。」
陸天行苦笑道:「先生莫要取笑在下,顏姑娘對我可當真是外冷心冷,哪裡有半分情義,她的一顆心,早就撲在了那位姓楊的寨主身上了。」
然而陸天行轉念一想,算上七峰山上的釋放,紫禁城裡的醫治以及這次的出手相救,顏悅曦確是已救了自己三次,這番恩情,將來定要盡心報答才是。
唐天磊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陸天行搖了搖頭,便轉身整頓隊伍,將一眾尚在昏睡中的黑衣人押解到了滄州縣衙。
滄州知縣張燦鴻,聽聞天子近臣陸少保押解了許多刺客前來,頓時大吃一驚,慌忙率眾迎了出來。
見禮過後,陸天行命人取過了三眼火銃、幾箱火藥、小型「萬人敵」等物證,拱手道:「這些皆是行刺本官的刺客,還請張知縣開堂審問。」
張燦鴻見狀,更是不禁變了顏色,心道:此番陸少保如若在滄州地界遇刺,事後皇上必然會怪罪下來,到時候別說官職難保,自己這條性命多半也是要保不住的……張燦鴻越想越是心驚,額頭竟冒出了絲絲冷汗。
陸天行哪知他的心思,不由奇道:「張知縣可是有何不適?」
張燦鴻揮袖抹了抹汗水,陪笑道:「下官無礙,下官無礙。」
陸天行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便請張知縣開堂審問吧。」
張燦鴻是萬曆年間的進士出身,今年已五十多歲,為官庸庸碌碌,無甚政績,背後也沒有靠山提攜,做了多年的縣令,不僅得不到升遷,而且還皆是遠離富庶之地,然而他為人卻並不傻,否則也早就保不住自己的官職了。
如今張知縣站在這許多在當時可稱得上頂級裝備的罪證前,心思又活絡了起來:這些火器,絕非常人所能尋得,看來刺客們背後的主使之人,多半也是大有來頭,我若審了出來,恐怕擔待不起;可若審問不出,隨意糊弄了事,陸少保這邊又無法交代,此人也是萬萬得罪不得的,唉,為今之計,只有作壁上觀才是。
想到這裡,張燦鴻躬身道:「下官官職低微,此等大案,還請少保親審才是。」
陸天行擺手道:「這些人在滄州地界犯案,張知縣身為父母官,自有審訊之責,況且若是本官親審,恐有栽贓嫁禍之嫌。」
見無法再推脫,張燦鴻只得躬身道:「既是如此,下官只好恭敬不如從命。」說完便將陸天行等人引進了衙門內,只見居中高高懸著一塊牌匾,上書「明鏡高懸」四字。
趁著眾人不注意,張燦鴻對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會意,暗暗點了點頭。
陸天行在縣令左首的一張椅子上坐了,唐天磊和兩名禁軍則站在了其身後衛護。
安排妥當後,張燦鴻方才坐到主位,用力一拍驚堂木,喝道:「升堂!」
立時,便有兩名衙役拖著黑衣人首領走上前來,重重擲在地上,只見他昏迷未醒,又被緊緊地綁縛住,好似個大號的粽子。
張燦鴻喝道:「來人,將他潑醒!」可兩大桶冰水潑下去,黑衣人首領卻依然紋絲不動,猶如死了一般。
唐天磊心念一動,道:「此人中了迷香,此間又沒有解藥,或可用黃花蒿一試。」
張燦鴻不識其身份,但見他站在陸天行身後,料到必是心腹之人,因此儘管對這個方法心存疑慮,卻還是點了點頭,吩咐道:「便依這位先生所言,速去采些黃花蒿來。」
黃花蒿,多分枝,葉紙質,其實就是路邊一種常見的野草,在古代並不受人重視,直到後世,人們才從其中提煉出了青蒿素,用以入藥,可治療惡性瘧疾、腦瘧等惡性疾病,提取青蒿素的人還獲得了諾貝爾獎,然而在明朝,卻還無此用處,唐天磊也只是偶然聽聞這種野草有醒腦提神之效,因此才欲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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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多時,便有衙役采了一大把黃花蒿回來,唐天磊道:「將葉子搗碎放入此人口中。」
衙役忙依言而行,又過了盞茶功夫,黑衣人首領悶哼一聲,睜眼掃視眾人,果然醒了過來。
滄州知縣張燦鴻一拍驚堂木,叱道:「大膽人犯,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聚眾行刺朝廷命官,到底受何人指使,還不速速從實招……」哪知張知縣最後一個「來」字還未出口,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昏倒在了椅子上。
其身後的師爺大驚,趕忙將其扶住,陸天行也走上前去,喚道:「張知縣,張知縣!快傳郎中!」
師爺忙道:「不必,張知縣這是舊疾復發,府中備著有藥,服下休養一陣,便可無礙。」
唐天磊道:「張知縣所患的可是癲癇之症?」
師爺頷首道:「正是。」說著為張燦鴻擦去口邊的白沫,招呼來一個衙役,便要將張燦鴻扶入後堂。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其間更夾雜著幾分嘲諷的意味,眾人轉頭看時,原來笑聲卻是趴在地下的黑衣人首領所發。
師爺不由怒斥道:「你笑甚麼!」
黑衣人首領冷笑道:「崇禎皇帝只會養些膿包的臣子。」他這句話,自是將陸天行也一齊罵了。
陸天行卻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道:「既然張知縣身體抱恙,便勞煩師爺帶他回府休養吧。」
師爺頷首應道:「是,小人遵命。」當即對陸天行拱了拱手,便和衙役扶著張燦鴻回了衙門後堂。
其實陸天行如何看不出張燦鴻的這條避禍之計,但他雖然心下著惱,卻也能理解這個小小知縣的苦衷,因此並不出言點破。
思量片刻後,陸天行心道:總不能再將縣丞尋來審訊此案,而且就算將其找來,恐怕這個縣衙二把手更加不敢插手,平白耽誤時間,如今之勢,只得自己出馬,及早了局,也好及早回京探望秀妍病情。
想到此處,陸天行當仁不讓地坐上了主位,一拍驚堂木,問道:「你是何人,此次行刺的幕後主使是誰。」
黑衣人首領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意,淡淡道:「小人李四,至於幕後主使是何人,我方才便已經說過了,小人是奉九千歲的命令行事。」
堂下的滄州衙役們聽了這話,不由得你瞅瞅我,我望望你,都在一眾同伴的臉上看到了驚恐之色,生怕此案最後悔牽連到自己,李四見了,更感得意,又道:「我勸陸少保還是儘早將我放了,免得九千歲面上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