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秀妍欠身道:「小女子是陸大人的堂妹陸婉容,還未請教小姐芳名。」
趙青瑤還了一禮,微笑道:「陸小姐不必多禮,小女子趙青瑤,冒昧來訪,請勿見怪。」
見對方落落大方,舉止有禮,游秀妍也不禁心生好感,溫言道:「趙小姐客氣了,請坐。」
待分賓主坐定後,游秀妍問道:「不知趙小姐尋天哥有何事,是否方便見告?」
趙青瑤聽她稱呼陸天行為「天哥」,已確定其絕非陸天行的嫡親姐妹,心中不由醋意翻騰,當下取出了一件迭得甚是整齊的披風,笑道:「小女子自幼體寒,昨日天行將這披風借與我披在身上,臨行時卻忘記還他,因此今日特來歸還。」
游秀妍暗嘆了一口氣,心道:原來天哥昨日是去見這位趙小姐了,他自己重傷初愈,卻將披風給了趙小姐,可見其在天哥心中的分量。
轉念一想,自己命不久長,天哥能有這樣品貌出眾的佳人陪伴,又何嘗不是一樁美事?當下命凝香接過披風,頷首笑道:「有勞趙小姐辛苦這一遭了。」
趙青瑤笑道:「陸小姐不必客氣。」
游秀妍忽問道:「可否請教小姐芳齡?」
趙青瑤道:「小女子年方二八。」
游秀妍微笑道:「我生於萬曆三十九年,算來比你還大著一歲,若趙小姐不嫌棄,咱們便已姐妹相稱可好?」
趙青瑤微一遲疑,還是笑道:「全憑姐姐吩咐。」
游秀妍上前拉住她的手,溫言道:「妹妹不要誤會,陸天行是我的堂兄,天哥這稱呼是自小叫慣了的,一時還不及改口,還望你不要見怪。」
聽對方如此說,趙青瑤反覺不好意思,俏臉微紅道:「小妹和他,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又怎敢見怪。」
游秀妍微微一笑,道:「我們已多年不見,前日裡為救其性命,方從家中趕來,若不是我身中劇毒,原也不敢在此多加叨擾。」
趙青瑤驚問道:「甚麼?姐姐中了毒,可是被那玉斑五步蛇所傷?」
游秀妍苦澀的笑了笑,輕輕擼起左臂的衣袖,只見皓臂上的一團黑氣已上升到了臂彎處。
冰肌玉骨的手臂上有著這樣一團漆黑如墨的毒氣,可厭且可怖,趙青瑤見了,也不知該說些甚麼寬慰的言語才好,過了半晌,才顫聲問道:「姐姐所中之毒,定能祛除吧?」
游秀妍幽幽嘆了口氣,嘆道:「治好天……堂兄的顏公子說,至多還有一年好活。」
心中百感交集的趙青瑤,緊緊握住游秀妍的手,哽咽道:「多謝姐姐救了天行和妹妹的性命。」
趙青瑤方才對游秀妍雖然表面客氣,但心中終將其視作情敵,不過是看在陸天行面上,與對方虛與委蛇罷了,此刻,既感激她救了陸天行的性命,又欽佩她捨己救人的勇氣,方始真情流露。
游秀妍頗感詫異,隨即會意,驚道:「妹妹,你……」
趙青瑤眼角含淚,啜泣道:「那日妹妹本欲前去救天行,哪知父親竟用藥將我迷暈並囚於府中,醒來後我本欲自盡殉情,聽聞天行得救後方才斷了這念頭,哪知卻累得姐姐至此。」
游秀妍將人皮面具揭下,笑道:「既然妹妹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又怎能不以真面目見人。」
趙青瑤見了她秀美的容顏不由一驚,問道:「姐姐如此美麗,為何要戴著如此醜陋的面具?」
游秀妍展顏一笑,隨即將自己的身世如實地對她說了。
趙青瑤聽後,不由嘆道:「游姐姐和天行,才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游秀妍緩緩搖頭道:「我已命不久長,此話休要再提,妹妹品貌出眾,對他又是一往情深,實是天哥的良配。」
二女本來皆是心胸豁達之人,初見時只因對陸天行的愛戀才彼此產生了敵意,此時心中鬱結已解,又感念對方捨身相救陸天行的情義,且都是通曉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因此很快就相談甚歡,言笑晏晏。
陸天行所擔心的情景終究沒有出現,他不由長舒了一口氣,看了看笑容狡黠的趙青瑤,又看了看面帶微笑的游秀妍,才溫言道:「林姑娘,你身子不好,先回房休息吧。」
游秀妍還未答話,趙青瑤便已搶著說道:「游姐姐已將事情的始末告知於我,你放心,我絕不會透露出去分毫。」
陸天行甚是詫異,抬眼望向游秀妍,只見她對自己笑著點了點頭。
趙青瑤走上前去,拉住了游秀妍的手,關切地說道:「姐姐好生保重身子,我回去後,定會竭盡全力找尋靈藥,解去姐姐所中之毒。」
游秀妍展顏笑道:「那我便在此先謝過妹妹了。」
趙青瑤笑著點了點頭,才轉身對陸天行道:「我先走了,後會有期。」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個嬌美的背影。
陸天行面色尷尬地問道:「秀妍,你們究竟說了些甚麼?」
游秀妍搖頭笑道:「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說罷轉身離去,只把一頭霧水的陸天行留在了大廳之中。
第二日早朝後,陸天行依舊被崇禎單獨留了下來。
崇禎笑道:「陸卿真是好大膽子,竟敢以小小的主事身份,直言頂撞所部堂官。」
陸天行苦笑道:「微臣何德何能,不過是仰仗了陛下天威。」
崇禎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你可有何發現?」
陸天行躬身稟道:「趙南星身為吏部尚書,儘管名義上有著任免四品以下官員的權力,實則大多委任之權,還是掌握在魏忠賢的手中。」
崇禎聞言不禁眉頭微皺,問道:「此話怎講?」
陸天行道:「據微臣所整理的官員委任狀來看,與東林黨相關的官員至多不過兩成,魏忠賢的黨羽卻至少占了七成,清流和其餘人等則僅占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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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面有憂色地說道:「不到一成?」說著搖了搖頭,嘆道:「這其中還難保不會混入些渾渾噩噩之輩……朕的大明,何談中興?」
陸天行遲疑片刻,終究還是躬身問道:「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崇禎意興闌珊地說道:「講吧。」
陸天行道:「依微臣之見,東林黨人不見得是庸吏,閹黨中人也未必不可用。」說完便抬頭觀望著小皇帝的反應。
崇禎「哦?」了一聲,道:「說下去。」
陸天行道:「東林黨首趙南星,學貫古今,有治世之才,兵部左侍郎孫承宗文韜武略,更是忠肝義膽;再反觀閹黨中人,魏忠賢雖然黨同伐異,殘忍歹毒,但天啟六年,他所舉薦的袁崇煥,打下了寧遠大捷,這可是大明首次戰勝八旗精銳。」
見皇帝沒有露出慍色,陸天行便繼續說道:「天啟七年,袁崇煥更是率軍取得了震驚天下的寧錦大捷,讓那皇太極背負辱名之痛,悻悻返回瀋陽,由此可見,無論大臣們投靠哪個陣營,終究可為陛下所用,因為他們,畢竟都是大明的臣子。」
崇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了,陸卿先退下吧。」
待得陸天行告退後,曹化淳道:「陛下,依小奴之見,陸大人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崇禎不悅道:「你胡說些甚麼,陸卿是在提醒朕在今後用人時要重才能,不重出身。」
曹化淳忙伏地道:「小奴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隨意誹謗陸大人,只是陸大人最近和趙南星的女兒……」
崇禎淡淡道:「此事朕早已知曉,你不必多言。」
曹化淳忙道:「是,是,小奴知錯了。」
就在這時,小黃門進殿稟報導:「啟稟皇上,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徐光耀求見。」
崇禎心中一驚,這徐光耀沉疴難返,不在府中好生休養,怎麼卻急著跑來見朕?沉吟片刻,還是說道:「傳他進來。」
過不多時,便聽得殿外傳來陣陣咳嗽聲,聲音由遠及近,只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臣在小宦官的攙扶下,步履維艱地走進殿來。
這位老大人,自然便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徐光耀,他出身尊貴,乃是明朝開國第一功臣中山王徐達的後人。
明太祖朱元璋雖然心知徐達並無反意,但忌憚其功高震主,終將他逼死,卻厚恤了其家人。
徐達共有四子,唯三子徐天福早夭。徐達死後,長子徐輝祖承襲魏國公,二子徐膺緒承襲指揮使,四字徐增壽承襲左都督,因為父親的關係,三人在朝廷里都是十分顯赫的人物。
只可惜,一場改寫大明歷史的「靖難之役」,徹底的改變了三兄弟的命運。長子徐輝祖堅定地站在了建文帝朱允炆一邊,二子徐膺緒選擇中立,兩不相助,四子徐增壽則身在曹營心在漢:在朝中為官的他,卻不斷地為燕王朱棣通風報信。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徐增壽通敵之事終於為建文帝知曉。在燕王大軍渡過長江,直逼南京城下時,建文帝親自揮劍將徐增壽劈死。
隨著曹國公李景隆開城獻降,燕王朱棣進駐南京,想要誅殺一直與己作對的徐輝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