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百官皆是琢磨起來。

  到底應該如何賞賜。

  按照使臣帖木兒的要求,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生鐵,絕對不能當做賞賜物,這是底線。

  「陛下,臣以為最多不宜超過六萬兩銀子的貨物。」

  「臣以為五萬兩銀子的貨物較為合適。」

  「考慮到與朵顏鬧僵的後果,七萬兩最好。」

  群臣七嘴八舌的開口,給出建議。

  也只是建議而已,說給弘治皇帝這麼一聽,至於最後如何決定,還要弘治皇帝跟三位閣老商榷後再做決定。

  弘治皇帝聽了,暗自不喜。

  先前,他與三位閣老商量出約合三萬兩銀子的貨物,已經的賞賜的極限了。

  賞的更多,便容易落入賠款的嫌疑。

  有明以來,前面幾位老祖宗可從未賠過款,到了他弘治這裡,便開了先河,臉還要不要了?

  可眼下,群臣分明清楚裡面的門道,卻沒一個人提出拒絕的意見,反而一個個的提議增加賞賜的規格,實在是令人心寒啊。

  他緩緩扭頭,道:「三位閣老以為呢?」

  劉健略微琢磨,道:「回陛下,臣以為不可再增加賞賜,卻也不好同那帖木兒撕破臉皮,無論如何,保留迴旋的餘地。」

  李東陽跟謝遷點頭:「臣附議。」

  弘治皇帝暗沉了口氣,突然有那麼一絲絲後悔。

  就不應該當朝詢問三位閣老啊。

  大學士劉健這回答,太耐人尋味了。

  不可增加賞賜,是為了保住他皇帝以及大明的臉面,不至於落下賠款的詬病。

  而不好同帖木兒撕破臉,就意味深長了。

  按理說,此番乃是大明與朵顏的問題,可劉健卻只提及帖木兒,將問題私人化,而與帖木兒對應之人是誰呢?

  顯而易見,是寧遠!

  毫不客氣的說,無形之間,一口大黑鍋已然扣在寧遠的頭上。

  果不其然,下一刻,還不等他說話,本站在前面的賈斌上前一步。

  賈斌鄭重其事道:「陛下,臣以為,那帖木兒之所以獅子大開口,與寧遠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又有人站出:「臣附議,寧遠以粗暴手段對待使臣,本就墮了我大明之名聲,故而一切皆應由寧遠擔責。」

  又一人站出:「陛下,臣有本奏,金吾衛千戶寧遠,身為親軍,卻暗中經營作坊,尤其是那玻璃,大賣特賣,此等經商行為低劣尤甚,壓榨百姓,剝削民脂民膏,理應嚴懲。」

  再一人站出:「臣有本奏,寧遠身為天子親軍,卻是在宮中無故毆打朝廷命官,囂張至上,情節尤為嚴重,萬望陛下嚴厲懲治。」

  還有人站出:「陛下,寧遠此人,眼中無王法,心中無君臣,竟擅自跑去霸州,私做主張免去霸州等地養馬戶養馬之重任,此等插手朝政行徑乃是大罪,理因當斬!」

  另有人站出:「陛下,寧遠包藏禍心,唆使教壞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乃是儲君,國之棟樑,受奸人蒙蔽,不思讀書便會使社稷不穩,故,似這等居心不良之人,必須處置。」

  繼續有人站出:「陛下陛下,臣聽聞強行闖入公主寢宮,意圖不軌……」

  群臣紛紛出列,口齒清脆流利,爭先恐後的啟奏。

  有的人捶胸頓足。

  有的痛心疾首。

  有的咬牙切齒。

  有的老淚縱橫。

  轉眼之間,整個朝堂徹底炸鍋了。

  這一變故來的太快,甚至前一個人還未說完,後面之人便忙補上去,根本不給弘治皇帝開口的時機。

  「陛下!」

  賈斌萬分懇切,帶著泣聲道:「臣自知陛下仁慈,可對寧遠這般不忠不義不孝、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陛下萬不可手軟,請陛下明鑑啊!」

  「請陛下明鑑啊!」

  百官聲音響徹,迴蕩在大殿之中。

  弘治皇帝面色鐵青,眸光內斂,一時間是又氣又無言。

  他雖是早已料到會有人參奏寧遠,可也沒想到這陣勢來的這般大。

  文臣武將,有一大半都站了出來,群起而攻之,以寧遠得罪帖木兒為由頭,繼而羅列一條條罪狀,要置寧遠於死地!

  太狠了!

  面對這等群憤,他也是為難不已。

  如果繼續裝糊塗,肯定是無法平息百官怒火的,那麼,便只能懲治寧遠了?

  一側。

  朱厚照見百官如瘋了似的參奏寧遠,一個個皆是嚴詞厲色的樣子,臉色不斷變黑。

  直到最後一人賈斌的聲音落下,他實在忍不住站出來,怒火騰騰,正要破口大罵,忽感衣襟被扯動,不由得看向寧遠。

  寧艷平靜的搖頭。

  朱厚照衝著出列百官的方向扭頭示意,意思是說這些人都想置老寧你於死地,本宮要幫你說話啊,再不說話,老寧你就完蛋啦!

  寧遠溫和一笑,又搖了搖頭。

  朱厚照無奈的甩手,只得作罷。

  這時,弘治皇帝威嚴的視線掃了過來:「寧遠,對此,你可有話說?」

  寧遠上前一步,平和開口:「回陛下,臣,無話可說。」

  又能說什麼呢?

  這些人群起攻擊他,早已做好萬全準備,一條條罪狀,別管有的沒的,直接扣在他頭上,不就是不給他與弘治皇帝反應的機會,要直接弄垮他嗎?

  眼下,國事緊要,他若當場與百官撕逼,只會給弘治皇帝添堵。

  故而,什麼都不解釋最好。

  退一步說,無論怎樣,有弘治皇帝這邊暗中幫忙撐著,他的小命絕對沒問題。

  既如此,讓諸位怒氣沖沖的大人們「贏」上那麼一回又算得了什麼?

  弘治皇帝點了點頭,沉聲道:「好,那便押入詔獄,嚴刑審問。」

  「謝陛下!罪臣自行去詔獄。」

  寧遠見禮,旋即轉身,大搖大擺的向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處,忽而碰見一人,他不由得站定。

  鼻青臉腫的帖木兒一臉的激動,眉飛色舞:「呀,這不是寧大人嗎,寧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事實上,他老遠就聽見百官對寧遠口誅筆伐了,心裡那叫一個暗爽。

  這混帳,終於要遭殃了啊!

  寧遠斜瞥了一眼:「某去坐牢,怎麼?」

  帖木兒眼角都快笑出花了:「寧大人,現在知道錯了吧,哈哈,如若你現在給本官磕頭道歉,本官倒是可以將賞賜要求減半,這樣,你也算戴罪立功,罪名能輕一些不是?」

  寧遠狐疑似的問:「當真?」

  帖木兒當即挺直腰杆:「自然。」

  寧遠輕輕一笑:「不、可、能!」

  「你……」

  帖木兒豁然一震。

  他本以為寧遠會同意道歉,卻不想,竟又是戲耍他。

  憤然之下,他快步走到御下:「皇帝陛下,寧遠小兒欺辱臣下,辱沒朵顏的名聲,臣懇請陛下將臣提出的請求翻倍賞賜。」

  再度獅子大開口,有恃無恐!

  百官倒抽涼氣,色厲內荏,旋即……豁然望向寧遠。

  「混帳,還不快給帖木兒大人道歉?」

  「就是,寧遠,你乃大明罪人,難道想一錯到底嗎?」

  幾個人氣憤的開口。

  寧遠聞言,淡淡的看了一眼,卻是沒理會,轉而望向帖木兒:「你可知我為何打你?」

  「本官哪裡知道……你說什麼?」

  帖木兒神色大變,張牙舞爪:「陛下,您聽見了吧,聽都見了吧?他承認了,他承認打我了!」

  唰!

  包括弘治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豁然看了過去。

  打了使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這時,卻見寧遠眉目一凜:「因為,你身為臣子,在大明橫行無忌,囂張跋扈,若不教育你一番,你又怎知大明之天威不可犯?」

  「我寧遠雖是小人物,可為陛下,為這大明……」

  頓了頓,他聲音低了幾分,眼神堅如磐石:「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