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皆是琢磨起來。
到底應該如何賞賜。
按照使臣帖木兒的要求,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生鐵,絕對不能當做賞賜物,這是底線。
「陛下,臣以為最多不宜超過六萬兩銀子的貨物。」
「臣以為五萬兩銀子的貨物較為合適。」
「考慮到與朵顏鬧僵的後果,七萬兩最好。」
群臣七嘴八舌的開口,給出建議。
也只是建議而已,說給弘治皇帝這麼一聽,至於最後如何決定,還要弘治皇帝跟三位閣老商榷後再做決定。
弘治皇帝聽了,暗自不喜。
先前,他與三位閣老商量出約合三萬兩銀子的貨物,已經的賞賜的極限了。
賞的更多,便容易落入賠款的嫌疑。
有明以來,前面幾位老祖宗可從未賠過款,到了他弘治這裡,便開了先河,臉還要不要了?
可眼下,群臣分明清楚裡面的門道,卻沒一個人提出拒絕的意見,反而一個個的提議增加賞賜的規格,實在是令人心寒啊。
他緩緩扭頭,道:「三位閣老以為呢?」
劉健略微琢磨,道:「回陛下,臣以為不可再增加賞賜,卻也不好同那帖木兒撕破臉皮,無論如何,保留迴旋的餘地。」
李東陽跟謝遷點頭:「臣附議。」
弘治皇帝暗沉了口氣,突然有那麼一絲絲後悔。
就不應該當朝詢問三位閣老啊。
大學士劉健這回答,太耐人尋味了。
不可增加賞賜,是為了保住他皇帝以及大明的臉面,不至於落下賠款的詬病。
而不好同帖木兒撕破臉,就意味深長了。
按理說,此番乃是大明與朵顏的問題,可劉健卻只提及帖木兒,將問題私人化,而與帖木兒對應之人是誰呢?
顯而易見,是寧遠!
毫不客氣的說,無形之間,一口大黑鍋已然扣在寧遠的頭上。
果不其然,下一刻,還不等他說話,本站在前面的賈斌上前一步。
賈斌鄭重其事道:「陛下,臣以為,那帖木兒之所以獅子大開口,與寧遠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又有人站出:「臣附議,寧遠以粗暴手段對待使臣,本就墮了我大明之名聲,故而一切皆應由寧遠擔責。」
又一人站出:「陛下,臣有本奏,金吾衛千戶寧遠,身為親軍,卻暗中經營作坊,尤其是那玻璃,大賣特賣,此等經商行為低劣尤甚,壓榨百姓,剝削民脂民膏,理應嚴懲。」
再一人站出:「臣有本奏,寧遠身為天子親軍,卻是在宮中無故毆打朝廷命官,囂張至上,情節尤為嚴重,萬望陛下嚴厲懲治。」
還有人站出:「陛下,寧遠此人,眼中無王法,心中無君臣,竟擅自跑去霸州,私做主張免去霸州等地養馬戶養馬之重任,此等插手朝政行徑乃是大罪,理因當斬!」
另有人站出:「陛下,寧遠包藏禍心,唆使教壞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乃是儲君,國之棟樑,受奸人蒙蔽,不思讀書便會使社稷不穩,故,似這等居心不良之人,必須處置。」
繼續有人站出:「陛下陛下,臣聽聞強行闖入公主寢宮,意圖不軌……」
群臣紛紛出列,口齒清脆流利,爭先恐後的啟奏。
有的人捶胸頓足。
有的痛心疾首。
有的咬牙切齒。
有的老淚縱橫。
轉眼之間,整個朝堂徹底炸鍋了。
這一變故來的太快,甚至前一個人還未說完,後面之人便忙補上去,根本不給弘治皇帝開口的時機。
「陛下!」
賈斌萬分懇切,帶著泣聲道:「臣自知陛下仁慈,可對寧遠這般不忠不義不孝、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陛下萬不可手軟,請陛下明鑑啊!」
「請陛下明鑑啊!」
百官聲音響徹,迴蕩在大殿之中。
弘治皇帝面色鐵青,眸光內斂,一時間是又氣又無言。
他雖是早已料到會有人參奏寧遠,可也沒想到這陣勢來的這般大。
文臣武將,有一大半都站了出來,群起而攻之,以寧遠得罪帖木兒為由頭,繼而羅列一條條罪狀,要置寧遠於死地!
太狠了!
面對這等群憤,他也是為難不已。
如果繼續裝糊塗,肯定是無法平息百官怒火的,那麼,便只能懲治寧遠了?
一側。
朱厚照見百官如瘋了似的參奏寧遠,一個個皆是嚴詞厲色的樣子,臉色不斷變黑。
直到最後一人賈斌的聲音落下,他實在忍不住站出來,怒火騰騰,正要破口大罵,忽感衣襟被扯動,不由得看向寧遠。
寧艷平靜的搖頭。
朱厚照衝著出列百官的方向扭頭示意,意思是說這些人都想置老寧你於死地,本宮要幫你說話啊,再不說話,老寧你就完蛋啦!
寧遠溫和一笑,又搖了搖頭。
朱厚照無奈的甩手,只得作罷。
這時,弘治皇帝威嚴的視線掃了過來:「寧遠,對此,你可有話說?」
寧遠上前一步,平和開口:「回陛下,臣,無話可說。」
又能說什麼呢?
這些人群起攻擊他,早已做好萬全準備,一條條罪狀,別管有的沒的,直接扣在他頭上,不就是不給他與弘治皇帝反應的機會,要直接弄垮他嗎?
眼下,國事緊要,他若當場與百官撕逼,只會給弘治皇帝添堵。
故而,什麼都不解釋最好。
退一步說,無論怎樣,有弘治皇帝這邊暗中幫忙撐著,他的小命絕對沒問題。
既如此,讓諸位怒氣沖沖的大人們「贏」上那麼一回又算得了什麼?
弘治皇帝點了點頭,沉聲道:「好,那便押入詔獄,嚴刑審問。」
「謝陛下!罪臣自行去詔獄。」
寧遠見禮,旋即轉身,大搖大擺的向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處,忽而碰見一人,他不由得站定。
鼻青臉腫的帖木兒一臉的激動,眉飛色舞:「呀,這不是寧大人嗎,寧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事實上,他老遠就聽見百官對寧遠口誅筆伐了,心裡那叫一個暗爽。
這混帳,終於要遭殃了啊!
寧遠斜瞥了一眼:「某去坐牢,怎麼?」
帖木兒眼角都快笑出花了:「寧大人,現在知道錯了吧,哈哈,如若你現在給本官磕頭道歉,本官倒是可以將賞賜要求減半,這樣,你也算戴罪立功,罪名能輕一些不是?」
寧遠狐疑似的問:「當真?」
帖木兒當即挺直腰杆:「自然。」
寧遠輕輕一笑:「不、可、能!」
「你……」
帖木兒豁然一震。
他本以為寧遠會同意道歉,卻不想,竟又是戲耍他。
憤然之下,他快步走到御下:「皇帝陛下,寧遠小兒欺辱臣下,辱沒朵顏的名聲,臣懇請陛下將臣提出的請求翻倍賞賜。」
再度獅子大開口,有恃無恐!
百官倒抽涼氣,色厲內荏,旋即……豁然望向寧遠。
「混帳,還不快給帖木兒大人道歉?」
「就是,寧遠,你乃大明罪人,難道想一錯到底嗎?」
幾個人氣憤的開口。
寧遠聞言,淡淡的看了一眼,卻是沒理會,轉而望向帖木兒:「你可知我為何打你?」
「本官哪裡知道……你說什麼?」
帖木兒神色大變,張牙舞爪:「陛下,您聽見了吧,聽都見了吧?他承認了,他承認打我了!」
唰!
包括弘治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豁然看了過去。
打了使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這時,卻見寧遠眉目一凜:「因為,你身為臣子,在大明橫行無忌,囂張跋扈,若不教育你一番,你又怎知大明之天威不可犯?」
「我寧遠雖是小人物,可為陛下,為這大明……」
頓了頓,他聲音低了幾分,眼神堅如磐石:「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