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笑了笑。
怕肯定是有那麼一丟丟怕的,但通過方才簡短的談話,他信心十足。
規矩!
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可要說道起來,裡面門道真不少。
無論是那個行業,都要講一個規矩,特別是骯髒下流的生意,更要注重規矩。
就如這六哥,能拉攏二三十個兄弟,必是極講義氣的,要不然,何以讓諸多兄弟信服?
所以寧遠不怕。
他笑著道:「六哥乃當世真英雄,做事講規矩,豈會輕易欺負我?」
聞言,那六哥當即開懷大笑,肆意盡歡。
「好,哈哈哈,好哇,小兄弟你會說話,哥聽了,心裡那叫一個舒服。」
他爽朗道:「哥叫劉六,乃是霸州人氏,兄弟若是日後有求,哥定不會冷眼坐視。」
唰!
寧遠眼底瞬間閃過一抹深色。
好傢夥,竟碰上了一條大魚!
他忍不住道:「六哥可還有個弟弟?」
「咦,你怎麼知道?不錯,我的確有個弟弟,叫做劉七,難道兄弟你聽說過我二人?」劉六滿是驚奇道。
寧遠呼吸一頓。
無疑了!
劉六劉七啊,未來著名的響馬賊,成語「流里流氣」的代言人啊,在未來更是帶領諸多民戶起義,轉戰南北直隸多個地方,硬生生跟官軍打了三年,可見一斑。
「哈哈,兩位老哥仁俠好義,遠近聞名,小弟自是有所耳聞。」
寧遠笑著,隨即有些不解道:「只是,兩位老哥怎會跑來這京畿附近呢?」
劉六大笑不已。
霸州距離京城百餘里路,他名頭竟然能傳到京城,豈能不開心?
尤其是寧遠那「仁俠好義」,更是說到他心坎去了,有一種深深的被認同感。
充當流寇,傳出去不好聽,可若換成「劫富濟貧」呢?那便是英雄一樣的人物了。
「兄弟,就沖你這番話,喝一個,老哥我幹了!」
劉六咕咚咚灌了一大口酒,而後定了定色:「說來也簡單,還不是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就也只好落草為寇了,要劫錢呢,自是要劫那些為富不仁者,前些日子兄弟們聽說京城出現了一種新物,叫什麼香皂,便趕過來看看,誰知還真碰上壽寧侯這老狗。」
霧草!
寧遠瞪大了眼睛。
這些傢伙竟是衝著香皂來的?
知道香皂能掙銀子,然後就跑過來看是否有機會?
說到底,竟是他自己的鍋?
他穩了穩心神,小心道:「六哥,這話不對吧,據小弟所知,售賣香皂且真正掙了大銀子的,是那百善鋪子啊,而百善鋪子後面的大掌柜好像叫什麼寧遠,您應該洗劫寧遠才是。」
「胡說!」
還不等劉六發話,旁邊二三十名大漢皆是圍攏過來,瞪著大眼,死死地盯著寧遠。
「小子,你再說寧公子一遍試試?」
「就是,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狗頭?」
一個個憤然不已,大有隨時動手的架勢。
寧遠有些茫然的樣子:「這……我說的不對嗎?幾位老哥何以動怒?」
見一些兄弟氣憤,劉六揮了揮手,十分嚴肅開口。
「小兄弟,你說誰都可以,卻萬萬不可說那寧公子的壞話。」
劉六說道:「寧公子確實掙了銀子,而且不少,可兄弟們看著半點不眼饞,因為,寧公子掙了銀子,西山那些流民才能有口吃食啊!」
「說不好聽點,以往的流民,那還能叫人嗎,那就是豬,是畜生,可因為寧公子的出現,將流民安置在西山,給大傢伙一條活路,稍微誇張些說,寧公子已然不是凡人了,那是神仙,是當世聖人。」
「正因如此,兄弟們若打寧公子的主意,豈不是豬狗不如,豈不是天下萬民的罪人?」
「還有啊,說實話,別看兄弟們劫富濟貧自以為做了好事,可跟寧公子比起來,簡直不如萬一。」
「兄弟們對寧公子,那叫一千一萬個欽佩,崇拜。」
劉六望著遠方,目光中也是多了幾分崇敬的樣子:「所以方才兄弟你說寧公子壞話,兄弟們才那般氣憤。」
寧遠恍然似的點頭。
這這……忽然間多出這麼多粉絲,一個個又那般狂熱的樣子,他竟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多不好啊。
在劉六講解緣故的時候,他差點就忍不住打斷了。
本公子沒那麼好啊,更當不起什麼聖人,別誇了,停停停,哎呀,沒辦法,本公子暫時還不好暴露身份,繼續夸吧。
事實上,他之所以敢以身犯險,一個人跑過來,也跟此一點有關。
西山的流民中有不少來自霸州,再加上劉二二在中牽頭,這些流寇應該聽說過他些許故事,知道他寧遠還算是個好人,再加上他又對自霸州來的流寇老鄉有些恩情,流寇應該不會動他。
這是他最大的底氣。
小命沒危險,接下來才能談及其他事。
「六哥,所以你才高調的宣揚要劫持壽寧侯?」寧遠問。
「對!」
劉六點頭道:「這老狗忒不是東西,竟敢打寧公子香皂的主意,不弄他弄誰?」
寧遠不解道:「可六哥你就不怕朝廷追查?」
劉六冷笑,忙不在意道:「有什麼可怕的,反正大傢伙都把腦袋別褲腰上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唄。」
寧遠道:「能活著,不是更好?」
劉六忽而沉默了一下,不多時,面上浮現苦笑。
「晚啦,開弓沒有回頭箭,做完壽寧侯這一單,兄弟們便向南跑,江南有錢人多,隨便干幾單,吃喝也不用愁。」劉六落寞似的說道。
寧遠點了點頭。
確實有些道理,某些事一旦做了,就很難停手了。
他想了想,道:「六哥,你派人取銀子,萬一被跟蹤,老巢豈不是很容易暴露?」
劉六抬頭,若有深意的看了寧遠一眼:「兄弟,問的有點多了吧?」
寧遠尷尬笑了笑:「就是有點擔心六哥你們的安全啊。」
劉六輕哼一聲:「老哥出來混,自然要防範著,想要憑藉區區一條線抓住哥,簡直做夢。」
吃吃喝喝,已是深夜。
劉六平和道:「兄弟,倒不是老哥信不過你,畢竟這麼多兄弟呢,今晚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懂的懂的。」
寧遠忙點頭,接著在那虬髯大漢的帶領下,進入一個簡易的牢房中。
「老寧老寧,你沒事吧?」見了寧遠,朱厚照忙壓著嗓子開口。
「沒事。」寧遠搖頭。
而在一旁,張鶴齡眼睛通紅。
為了救自己,太子殿下還有寧遠都跟著搭了近來,即便他平日間陰損一些,可面對這等生死大事,還是有分寸的。
這是恩情啊!
「寧百戶……謝了!」
張鶴齡哽咽道:「若能出去,以後某就不賣那香皂了,張家鋪子也一併送給你。」
說著,他已是潸然淚下。
不容易啊,雖說寧遠救自己理所當然,但肯冒著這等危險,已是超出常情,他又豈能不感恩?
而這時,隨著寧遠的接近,原本興沖沖的朱厚照鼻子抽了抽,旋即一臉懵然。
「兄弟,你……跟那流寇吃肉喝酒了?」
嘎?
壽寧侯一頓,淚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