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
朝陽初升,自透明的玻璃直入寢宮,再架上兩個火盆,整個宮殿都暖洋洋的。
此刻的太皇太后在幾名宮女的服侍下,正在梳妝。
梳妝完畢後,她揮退左右宮女,打開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粘上些許「神水」,輕輕的敷在臉上。
很快一股清涼之意自面龐些許擴散開來,旋即是水嫩的潤滑感,很舒服。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相較於往日,非但氣色好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都年輕三四歲一般。
而後,她輕輕一笑:「那繁昌伯,可到了?」
宮女回應道:「正候著呢。」
「扶哀家起來。」
很快,來到殿前。
見寧遠行了禮,太皇太后隨意揮手,便有一名老太監搬上椅子。
「繁昌伯啊,坐吧!」
「這……」
寧遠猶豫了那麼一下。
他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太皇太后找他所為何事,尤其是方才朱秀榮還說他「危險了」,此刻心裡正打鼓呢,哪裡敢隨便坐下。
於是他低著頭道:「回娘娘,臣……站著舒坦一些。」
「成。」
太皇太后莞爾一笑:「哀家聽聞了那唐寅與阿紅的故事,感覺很有意思,繁昌伯你……可否給哀家再詳細的說上一說啊?」
寧遠略微錯愕。
就是這事?
這,就是朱秀榮口中「危險」的事?
不像啊!
按下心來,寧遠輕笑道:「娘娘,所謂故事,大多是好事者編纂的,如果您想看故事的話……車這裡倒是有一個。」
說著,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刊物,遞給旁邊侍奉的老太監。
老太監轉呈。
只是太皇太后看也沒看,便將示意那老太監將刊物放在一側。
接著,她有些感慨似的道:「說來,哀家此番能活過來,繁昌伯你功不可沒啊,你,想要什麼獎賞?」
寧遠沒急著回應,悄悄看向朱秀榮。
朱秀榮仿若沒察覺似的,侍奉在太皇太后身側。
寧遠暗自嘆了口氣,笑道:「娘娘,您福貴命貴、長命百歲,此番即便不用藥,也會輕而易舉的好起來的。」
太皇太后哼的笑了出來:「你以為哀家不知道,那神藥是你進獻的?說吧,你想要什麼獎賞。」
寧遠又是沉默。
先前獻出辣椒給太皇太后治病,為的是將公主朱秀榮從冷宮解救出來。
太皇太后身體康健之後,一切功勞自然歸咎在朱秀榮的身上。
而今朱秀榮已然出來冷宮,他又豈敢再貪功?
「嗯?不好意思說嗎?」
太皇太后見了,輕輕點頭,旋即略帶幾分嚴肅道:「這樣吧,念在你對秀榮丫頭一片真心,哀家便做主,將她許配給你可好?」
嘶!
寧遠悄然一陣,心底咯噔咯噔跳個不停。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
太皇太后作為皇帝的祖母,自是有權插手自家兒孫的婚姻大事。
可正常情況下,這話根本無需當著他寧遠的面說啊。
假若真有賜婚的意思,與皇帝陛下知會一聲就是了。
所以,這並不是什麼賜婚,是敲打啊!
是警告他離公主遠點啊!
當即,他伏跪下去:「臣……臣惶恐。」
宮殿之中一陣寂靜。
諸多太監宮女眼觀鼻、鼻觀心,仿若未聞。
一旁的朱秀榮卻是面色泛紅,羞怯之間,帶著些許緊張慌亂。
「怎麼?繁昌伯,你,不敢娶公主嗎?」
太皇太后平靜道:「那神藥辣椒,本是你的,可你為了救公主,不惜冒著欺君之罪,也要將功勞給秀榮,其心可鑑。」
「何以到此時,唯唯諾諾,連句話也不敢應?」
「還是說,你擔心娶了公主之後,你寧家一門兩爵爺的位子落空啊?」
一番平平淡淡的詰問,卻如平地起驚雷。
寧遠低著頭,半個字不敢多說。
在而今的大明,惹怒皇帝陛下或許沒事,可若是惹這位不悅,那才是真正的危險。
「呵……」
太皇太后面色冰冷:「還宣揚什麼愛情,哀家看啊,實在可笑,好了,你們退下吧。」
寧遠起身,倒退著離開。
朱秀榮看了看,十分的糾結,最終也跟著離開了。
二人並肩而行,一陣沉默。
待得分道之際,朱秀榮悶著頭道:「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曾祖母會變卦,我懇求她老人家來著……」
寧遠會意。
大抵應該是朱秀榮懇請太皇太后賜婚,太皇太后可能也口頭應允了。
結果,召見他之後,直接當頭喝棒砸了過來。
變卦了!
「殿下……不必難過,也無需焦慮。」
「路在人走,事在人為。」
寧遠溫和笑道:「慢慢來,會好的。」
朱秀榮抬起頭:「會嗎?」
寧遠付之一笑,最終,輕輕點頭。
朱秀榮便笑成了一朵花,背著手道:「那個……什麼時候你方便了,記得給我帶一份故事書啊,就是給曾祖母那個風華。」
寧遠抄著手,緩緩拉開,手上已多了一份刊物。
「呀!」
朱秀榮立即接過去,驚訝道:「是特地帶給我的嗎?謝謝啊!」
說著,雀躍著離開了。
寧遠看了許久,最終卻是嘆息搖頭。
感情最消人啊!
二人之間的鴻溝太大了,倒不是身份,而是禮法與現實。
他要當那個駙馬都尉,大抵就要放棄寧家兩個爵位。
這才是最令人難以取捨的地方。
寧家這個爵位,是老祖宗拿命拼來的,豈能輕易捨棄?
可是……又有點喜歡呢?
而此刻,在仁壽宮。
在寧遠二人離開之後,太皇太后忙命人取來老花鏡,拾起風華刊物,略微向前傾斜著身子,看了起來。
不知多久,當她看完這一期的刊物後,嘴角竟是掛上了幾分笑容。
「祖母聖安。」跟前響起聲音。
「佑樘來啦。」
太皇太后招了招手:「來,快來坐。」
弘治皇帝上前。
太皇太后笑放下刊物,呵呵道:「這故事,很有意思啊,哀家看了看、想了想,忽而覺得世上唯有情字最消愁啊。」
「就如這唐寅與阿紅,又如……秀榮那丫頭,想嫁人嘍。」
「不過呢,話說回來,秀榮也老大不小了,等厚燳成婚,便也給秀榮張羅一番吧。」
頓了頓,她側頭過去,問道:「皇帝,你以為那寧遠如何?」
弘治皇帝忽而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