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哄來迅哥兒

  第145章 哄來迅哥兒

  農曆丁巳年,秋。

  像往常一樣,魯迅發完工資就準備到街口的小館子搓上一頓,切上二兩牛肉,也算是每月固定的慶祝,順便把發下來的鈔票給換開。

  以前還能六成現大洋,四成鈔票,現在不得行了,現大洋越來越少,鈔票越來越多。

  「馬老伯,一碗牛肉麵,面拉粗點,肉加量。」前腳剛踏進飯館,右腳魯迅就迫不及待把聲音招呼了進去,知道對方上了年紀耳背,還特意提高了嗓門。

  「得嘞,後廚加一碗,面加粗,肉加量。」向後廚吩咐完畢,店主笑呵呵地招待著顧客:「周先生,有段日沒見了,近來可好?」

  「有什麼好不好的,亂世之下苟活著,過一天算一天,喏,馬老伯我先把錢付了。」與他人不同,魯迅吃麵時習慣性的先把錢給付了,將剛發下來的鈔票遞過去。

  拿著鈔票,店主左看右看,最後離近點看到眼前是老主顧,這才把錢給收下來,臉上帶著笑:「周先生,得虧是您吶,要是擱外人,這麼大的票子咱肯定不能收,指不定哪天就爛在手裡,這也說不好。」

  魯迅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那算了,回頭我存起來也是一樣,先給您零錢吧。」

  「別介,都是老主顧,我也就那麼一說,您不用放在心上。」店主也是實誠人,擺手憨笑道:「在哪花都一樣,不過啊勸您一句,拿到這紙鈔還是儘快花出去,置換物件在家,看著就是舒坦。

  哪天家裡要是有點啥事,還拿出去應應急。話說回來,還是現大洋好使,你說袁項城人都死多久了,這袁大頭還是能在嘴邊吹得嗡嗡響,做生意的哪個見了不喜歡。」

  男人間麼,總喜歡談論些國家大事,放在這個時代亦是如此。

  從最近國內的辮子軍復辟,到最近的直隸洪水,再到段琪瑞密謀刺殺黎沅洪,甚至就連國外柏林因為一戰原因,物資緊缺導致政府出面禁止家庭浴池以解決煤和水,店主也都要講上一通。

  在外人面前,魯迅要客氣的多,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店主在說,魯迅在聽,時不時附和一聲或者點個頭,表示對店主的觀點很贊同,讓店主十分受用。

  等到魯迅等來他的面時,上面居然多了一個煎蛋。

  「馬老伯,我記得沒要這個蛋吧?是不是給我上錯了?」沒著急動筷子,魯迅指著面疑惑道。

  店主端來一碗麵湯,笑呵呵道:「沒錯,就是周先生您的,這不看您挺大一塊頭,怕您不夠吃,特意給您加了半碗面和一個煎蛋,就當我免費送您的。」

  「無功不受祿,您這是小本買賣,這我可受不住。」魯迅也是心善,容不得別人在他這裡吃虧,掏出荷包準備拿出零錢來:「多少錢,我直接給您。」

  店主笑著擺手:「您呀,就安心吃吧,剛才聽我絮叨了這麼久,這就權當做您的辛苦費,我這邊還有客人要招待,您先吃著。」

  說完話,店主就對著新入門的顧客,笑臉相迎。

  魯迅見狀也是無奈,只好暫時把錢給收起來,想著臨走時把零錢壓在碗底,等夥計收拾碗筷時,自己就能發現,也不用推來推去。

  就在魯迅大快朵頤,一口蒜一口面大口吃著時,身前突然出現一個身影,遮住光客氣道:

  「先生,您對面有人坐嗎,店裡都坐滿了,您看看能不能拼個桌。」

  「我這就我一個人,您隨便坐,不用客氣。」魯迅頭都沒抬,習慣性地回復,順便把辣椒、醋都推到對方面前:「辣椒是他們自己做的,味道很正,不過挺辣的。」

  「是嗎,那我可得嘗嘗,不過可惜的是,我吃不了太辣,只能拿筷子挑點嘗嘗。」來人也是自來熟,拿起辣椒罐就開始往自己碗裡弄辣椒。

  按道理來說,兩人後面各吃各的,本不應該有交流,吃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可奇怪的是,那人吃一口面看兩眼魯迅,似乎配著魯迅更容易下飯。

  饒是魯迅一個純正的美食愛好者,也被看得毛毛的,把目光從面碗裡移開,仔細打量起對方。

  「先生,吃麵就吃麵,您這一直看著我,是不是我臉上有菜葉……程諾!?」

  「豫才兄,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看裝不下去了,程諾笑著抬起頭,把下壓的毛子扶正:「不過豫才兄,你這發現的可太晚了,麵湯都見底了,這才發現我,怪不得一直在這家麵館吃飯。」

  確定是程諾後,魯迅欣喜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咱們這些人也好提前給你接風洗塵。」

  程諾喝了一碗麵湯,笑道:「哪用得著這麼麻煩,家常便飯吃在嘴裡也不差,何況就算是去了酒樓,那裡的麵湯也不一定就比得上這裡。」

  魯迅贊同道:「說的也是,論面還是這家比較好。怎麼樣,上海一行還順利嗎,有沒有不一樣的收穫,下一步想好怎麼走了嗎?」

  程諾吃起面來速度也很快,趁著對方說話的功夫,拿筷子這麼一攪拌直接,兩口碗裡就只剩麵湯了:「說起來收穫還是比較大的,咱們的隊伍規模得到了進一步的擴長,下一步嘛,教育與實業並行。」

  迅哥點點頭,想了一會兒道:「這麼說,清華學校旁邊的那塊地,伱準備把他拿下去辦大學了?北大雖然大,但對你來說,還是太小了。」

  「這話可不能讓蔡公知道,北大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施展抱負了。」程諾往麵湯里放點醋,邊喝邊說道:「那塊地不是用來辦大學的,而是用來做科研的,再說北京隔三差五就要來這麼一遭,實在是讓師生無心做學術。」

  談到這裡,魯迅臉上一黯,剛端起的面碗又重新放下:「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這些軍閥一日不除,國家一日不得安寧,百姓也一日不得舒心。」

  原因方面程諾作為過來人,自然要看得更為透徹,只是有些事不適合拿出來說,便沒有接這個話題,把麵湯喝完笑著說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知其可為而為之,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謂君子為與不為之道也。」

  魯迅不解:「何為可為,何為不可為?」

  程諾笑道:「逆大勢者不可為,順民心者可為。我們能有的就是紙和筆,在槍和炮面前抵抗無疑是蚍蜉撼大樹。但紙和筆,卻能感化更多人,加入我們的隊伍中,這也符合豫才兄棄醫從文當初之所想。」

  迅哥短暫思考後,長嘆一口氣:「從文一道,也不見得順暢,紙一戳就破,筆也是一折就斷。」

  想來剛剛在北京經歷辮子軍復辟一事,對魯迅的影響比較大,早先被陳中甫先生等人引入《新文化》,剛恢復鬥志的他,如今又有些泄氣。

  程諾搖搖頭:「那就多放些紙,集中些筆,厚度自然能抵擋住子彈。」

  迅哥疑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程諾回復道:「我的意思是咱們既辦高等教育,又不忘基礎教育。直隸各地正鬧洪災,不少孩子失去雙親變成事實上的孤兒,我想趁著這個時間,創辦一個小學,負責這些孩子們的生活和學習,育才育人。」

  魯迅思索片刻後,欣喜道:「這個好啊,要使國家生存兩間,角逐列國,首在立人,人立而後凡事舉,幼兒教育更是重中之重,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程諾等的就是這句話:「前面都說了紙和筆,我看豫才兄完全可以發揮你的個人才能,去教授孩子們小說寫作和美術嘛,能在這方面超過你的,可真不好找。」

  寫作方面,這個自然不用說。

  早在前年也就是1915年,迅哥就被教育部指定為通俗教育研究會會員,後來又擔任通俗教育研究會小說股主任,就連蔡元培都公開表示:「魯迅兄做的小說,我實在五體投地的佩服。」

  至於美術方面,最典型的就是北大校徽,至此沿用至今,堪稱經典。期間魯迅自己出版的文集,封皮都是他親自設計並製作的。

  僅他在 1928年親自設計的書籍封面就包括:著作《唐宋傳奇集》《朝花夕拾》《而已集》,譯作板垣鷹穗的《近代美術史潮論》、望·藹覃的《小約翰》、鶴見佑輔的《思想·山水·人物》等,放到現在仍具有設計感。

  原本魯迅只是想著,缺錢捐點錢,缺物資幫忙籌備些物資,沒想到對方直接要自己去學校擔任教師一職,進度太大,一時有些接受不住。

  「致遠,不是我不答應你,而是我現在除了教育部的本職工作,還在《新文化》擔任編輯,中間又忙著寫文章,再去學校教孩子,精力和時間都不允許,在我看來就是誤人子弟。」

  程諾搖頭笑道:「不用你專職,只要你一個星期教授一節課即可,以講演形式面對全校師生,不用一個班級一個班級的去跑。」

  饒是如此,魯迅還是有些猶豫:「容我想想。」

  程諾繼續說道:「蔡公曾說美育者,應用美學理論於教育,以陶養感情為目的者也。在我看來,美育不僅能提高道德情操,而且也能促進智力、體力的健康發展,培養想像力、創造力,這是道德目的所涵蓋不了的。

  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美育是最好的塑造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的手段,我們不能只教授他們知識,還要教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們,怎樣成為一名對社會有用的人。而美育這方面,豫才兄的能力遠高他人。」

  後面這句話程諾是有目的的去說,早先魯迅被教育部任命為僉事,繼而又被任命為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分管

  博物館、圖書館、美術館、美術展覽、文藝、音樂、戲劇、通俗教育及演講會和搜集古物等事宜。

  而這些事物,基本上都與美育有著密切的關係。

  搬出蔡元培,則是因為他擔任教育部長時提倡美育,魯迅也很贊同他的教育主張。魯迅到北京「夏季講習會」講授《美術略論》,並發表《擬播布美術意見書》,實際上是貫徹蔡元培的主張。

  今年1917年又是是魯迅與蔡元培書信來往最密集的一年,兩人關係親密,又是同鄉,沒道理魯迅要反駁蔡元培的理念。

  果然不出程諾所料,魯迅聽到蔡元培的話後,臉上有些意動。

  「這是大事,要對孩子們負責,不是我在報紙上揮墨那麼簡單,遇到麻煩換個筆名就能解決的,即便是蔡公邀請,也得容我考慮一番。

  這樣吧,你的學校不是沒有建好嗎,等建好了,正式授課後,我先去實驗性的上一課看看,若是成,咱們就成,若是不成,咱們也就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