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再見狀元實業家(補更,晚上還有)

  第114章 再見狀元實業家(補更,晚上還有)

  「張老,咱們底下靠天吃飯老百姓的日子,就不是人過的。」

  電風扇的風力太大,一直對著頭吹很容易吹出病來,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將風扇的檔位調小,程諾重新坐下來,將來滬時見到的景象一一敘說,寥寥數語藏不住後面的悲切。

  「湖北春旱,入夏後雨多晴少,長江水勢猛漲,衝決堤垸,二十餘縣被淹;江蘇北部天九亢旱,二麥無收,又恰逢上海、嘉定冰雹襲擊,紛告荒災;除此之外,江西水澇、山東荒旱、奉天淫雨、福建颶風等,就連直隸.直隸今年的情況,也不好說吶。」

  一時嘴快,差點把別人都不知道的情況說出來,趕緊改口。

  在這些自然災害中,唯獨灣灣顯得更特殊一點,主人公所處的這幾年裡,島上基本年年有地震,去年兩次,今年四次,後幾年也是不曾間斷,實在是過於慘烈,不過這東西放在前世也無法預測,非人力所能為之,只得暫時擱置。

  但這些跟國內各地的氣象災害比,還是有點小巫見大巫,受災嚴重的地方基本上是春旱夏澇,南北各地都是遵循這個殘酷的規律,無論是種植小麥還是水稻,都不能倖免,雪上加霜。

  張謇長嘆一口氣,想喝杯茶順順,端到嘴邊又放回桌上:「說是天災,何嘗不能說是人禍?連年戰亂,地方上又中飽私囊,致使水利等設施荒廢,就像連年暴曬又無人管理的麻繩一樣,稍微受點外力,『啪』的一下就斷了,底下墜著的百姓可不就受罪了。」

  程諾想得更長遠一點:「百姓受罪,地方鄉紳可不一定,大水衝過來,鄉親們忙著往別處逃荒,能再回家的已經不多了,好不容易回來也會發現之前的良田被當地有權有勢的人給搶走了,這樣一來只能去當佃農,變成了無產業者,抗風險能力大大降低,若是再碰到大的天災,生活基本無望。」

  姜蔣佐憤懣不平道:「這些該死的地方勢力,平時耀武揚威也就算了,碰到這種時候仗著家大業大能撐過去,不幫忙倒還好,趁著這時間段還能再撈上一大筆,好似老天爺幫忙發大財一樣。」

  程諾兩手一攤,苦笑道:「《新約·馬太福音》中有這麼一則語言,『凡有的,還要加倍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氣象災害只不過是將這個過程給加速轉化。」

  目前還在美國讀著書,也曾在寄宿家庭待過一段時間,姜蔣佐自然是對《聖經》有所了解,馬太效應的原理他當然明白,對此頗為無奈道:「面對這樣的情況,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去根治嗎,封建社會千百年遺留的土地矛盾,到了民國居然仍是頑疾。」

  「或許有,但不是現在。」感覺話題有些偏離,程諾趕緊拽過來:「生產制度上的問題非一兩人短時間內就能解決,眼下還是先說說我們能做的,把這些做好就已經殊為不易。」

  對待土地問題,歷史證明三民主義中的民生主義顯然不對症,治病得從根兒上來,積蓄力量等著猛男便是。

  張謇對這個態度大加讚賞:「最怕年輕人好高騖遠,農業制度一事牽扯眾多,貿然進入要吃大虧,退一步從氣象學上撇開小口,進可攻亦退可守,剛好這個也是你們最擅長的,也更容易做出成績來。」

  獲得了明顯正向的態度,程諾笑道:「這不,在專業人員回來之前,想著先把資料給匯總一下,到時好快速投入到氣象工作上面。」

  張謇疑惑道:「可軍山氣象台的情況比我了解,目前只能做一些基礎性的工作,從開始建設時滿打滿算也就幾年,這些資料基本上不具備參考價值吧?」

  程諾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一下說道:「事實確實如張老說的,要想全國性預報天氣,單個氣象台收集的信息參考價值有限,出了江蘇放到內陸省份上,情況自是難說。」

  「所以?」

  「所以我把主意打到了徐家匯觀象台上,這方面您可比我熟悉多了,進那地方就跟進自己家一樣。」程諾厚著臉皮一頓夸。

  歷史上近代西方國家非常重視氣象的實際作用,在克里米亞戰爭,也就是拿破崙戰爭以後規模最大的一次國際戰爭,歐美各國政府始知氣象台籌備之必要。

  當時英法兩國的海軍在黑海遭遇風暴,幾乎全軍覆沒,事後得知風暴中心未達聯軍艦隊以前一二日,西班牙和法國西部已受到影響,若有氣象台事先預報,則可避免這次慘重的損失。

  吃一塹長一智,為服務於他們國家的經濟搜刮,徐家匯氣象台應運而生,從1872年年末開始進行氣象觀測,並將氣象觀測資料刊登在次日的報紙上,同時在海關對面的布告欄上,每日公布中國和日本部分地區的天氣情報報告,使商船、軍艦離港時能獲取氣象情報。

  因為當時的天氣觀測儀器簡陋,觀測的氣象數據有限,因此只能提供「風向不定、天氣多變、可能有雨」等簡單模糊的氣象信息。

  姜蔣佐作為門外漢,了解到徐家匯觀象台的歷史後,不禁發問:「如果僅僅是觀測記錄,那不就是馬後炮嗎,氣象災害該發生的已經發生,老百姓該遭罪的也在遭罪,那有什麼意義呢?」

  本來程諾想回答這個問題,結果被張謇搶了先,解釋道:「前面他們確實是這樣做的,有人也曾問過類似的問題,不過當時沒人在意,可後來有次颱風襲擊上海,造成了重大損失,後面的人也就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姜蔣佐追問:「考慮的結果呢?」

  不料這時張謇端起一杯茶,自顧自品嘗起來,把目光瞥向程諾,顯然是讓其代為回答這個問題。

  「致遠,後面的情況你知道嗎?」姜蔣佐像個好奇寶寶一樣,跟著把目光轉移過去。

  「我當然知道了,這也是我來找張老的原因。」程諾給張蹇續上水,笑道:「張老這是在考校我呀。」

  「誒,這是退位讓賢,給你們年輕人一個表現的機會嘛。」張謇搖搖頭,但臉上的笑容出賣了他的意圖,分明就是故意使了個小絆子。

  程諾看姜蔣佐茶杯里的水也不多了,一併給其續上:「後來時任台長熊恩斯,是這個名字吧,張老?」

  看到張謇點頭後,程諾把茶壺放下,接著說道:「除了記錄每天觀測的氣象情報外,也開始對這些資料進行分析,並建立氣象警報機制,應各個航運經理的請求,還在外灘創辦氣象信號台,這一弄就是五十多年,若論全國氣象資料哪個地方最豐富,除了它沒人敢答應吶。」

  姜蔣佐琢磨了一會兒,發覺有些不對勁:「徐家匯觀象台再厲害也只是在上海,自身觀測範圍有限,根本覆蓋不了別的地方吧?」

  問題拋出去,姜蔣佐正等著解答呢,結果無人應聲,抬頭發現這「爺孫倆」不約而同舉起茶杯,又品起茶來。

  有些略微尷尬,本能地也想端起茶杯,跟著裝模作樣,但實在耐不住心裡痒痒,把凳子拉到程諾身邊:「快說啊,我的程院長,我正好奇著呢。」

  將嘴裡的那口茶咽下去,程諾笑道:「獨木難支的道理在氣象預報上更為突出,所以後面張老就出力不少。」

  說半句留半句,在姜蔣佐的注視下,程諾又把話題拋給張謇,自己把玩起茶杯來。

  要不是姜蔣佐知道程諾對文玩一竅不通,還真得被這個認真的模樣給唬住。

  氣憤之下,直接把杯子搶過來,拿起水壺就給倒滿。

  「說了這麼長一段話,累壞了吧?趕緊喝口水潤潤嗓子!」

  張謇見狀哈哈大笑,覺得這個孩子太可憐了,把茶杯放下趕緊開腔:「它之所以能夠發布涉及廣大地域的氣象消息,是由於中國沿江沿海數十個海關測候所提供了重要的觀測數據,眾人拾柴火焰高吶。」

  程諾順勢捧場道:「其中張老貢獻頗多,自籌資金在南通博物苑中館建立南通博物苑測候所,這是我國近代最早的氣象觀測站,開創了中國民辦氣象事業的先河。」

  測候所相對於氣象站的規模要更小一些,但自從建立之初就形成了較為完整的氣象觀測系統,觀測項目有天象、天氣、空氣溫度和地表溫度、濕度、風、降水量、雲量、日照等,並注意收集國內外天文、氣象、地震等資料。

  張謇哪能不明白捧場背後的意思,用指頭點點程諾,笑道:「所以說了這麼多,伱就是把主意打到了南通測候所和徐家匯觀象台的資料上面?」

  程諾點頭,看到茶几上擺放的有糕點,趕緊遞上去一塊:「張老目光如炬,我打心眼裡佩服呀,氣象資料上來收集困難,需要長期積累才能見成效,這不想著家裡既然有了,當然不能放著浪費,要不然也對不起您當初的用心良苦啊!」

  張謇本能的接過糕點,輕輕咬上一口,後知後覺發現這不是自家桌上擺的嗎,好傢夥借花獻佛,花還是自己家的,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程諾一眼:「上次到南通時你就鬼鬼祟祟,我看你那算盤就是從那時開始打的吧?」

  「張老這糕點真不錯啊,一定得告訴我從哪裡買的,回去時我好給家裡帶特產。」程諾也覺得自己有點餓了,自己拿起一個糕點往嘴裡塞:「不過有一說一,我還真不是從那時開始算的,是從見到張老您第一面時,就想到這個了。」

  若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張謇,「全才」二字再合適不過了,一生經歷豐富多彩,其思想和實踐涉及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軍事、外交乃至市政、建築、藝術、宗教、醫藥等眾多方面,發展氣象事業是他開拓的諸多事業的其中一項。

  本著可持續性發展,這些話當然不能全給說出去了,要不然非得把這個老先生嚇出個好歹來。

  一手在下巴下面托著放著糕點掉渣,一手拿著糕點吃著,張謇說道:「也好,本來這些資料都是死的,對於不認識其價值的人來說,不過是一堆廢紙,但對於真正識貨的專業人士來說,那就是無價之寶,在我那放著也是放著,你看找個合適的時間都給我拿走吧。」

  聽罷程諾把果盤都推到其面前,滿臉欣喜:「就等著張老您這句話了,我絕對會把這些資料物盡其用,發揮它們的價值。」

  糕點吃多了太過甜膩,老年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張謇把吃了一半的糕點放下,特意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東西不能白給你,我這裡有兩句還是得專門說一下。」

  程諾迫不及待道:「張老請說,能做到的我一定照做。」

  張謇把果盤推到茶几中間,囑咐道:「這些資料都是來自南通,靠海又靠河,我們國家幅員遼闊,南北東西氣候差異巨大,不要紙上談兵,到最後傷害的終歸是老百姓,不要辜負他們的信任。」

  面對這樣的話,程諾哪裡有不同意見,與他的初衷完全契合:「放心吧張老,後面我們會在全國建立氣象觀測所,周知全國雨量、風向、溫度升降、氣壓變遷,以定農事改革,災害預防之標準,將所有的資料進行分析並存檔,建立完善的氣象觀測體系。」

  對於這個回答,張謇十分滿意,雙手緊緊拉住程諾,不住的點頭,一切盡在感情中。

  最佳第三人姜蔣佐看到這一幕也是十分感動,心想真是沒有跟錯老大,理想似乎就在眼前。思緒跟著發散,突然想到按照行政區域劃分,至少得建立二十所氣象所,這樣一來得花費多少錢吶,而自己貌似就是負責掙錢的,身上頓時壓力巨大,心裡也忍不住哀嚎。

  怎麼還沒掙到錢,就想好怎麼花了呢。

  南通的事情張謇可以做主,但徐家匯觀象台的事情就不好說了,畢竟歸根到底它是外國人辦的,一旦涉外問題就比較複雜了,實際情況得問了負責人才能清楚。

  約定好一起去徐家匯的日期後,程諾二人便準備打道回府,今天來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沒想到剛出公館大門,張謇突然把他們叫住,隨即在僕人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僕人點點頭後便下去了。

  「留你們在這吃飯堅持不同意,跟我要把你們怎麼著似的,致遠你說說,這時候怎麼客氣,剛才可沒見你這樣啊?」張謇看著二人,打趣道。

  姜蔣佐見此及時插兄弟一刀:「對啊,致遠我看那果盤擺著的糕點,你自己坐在那裡不聲不響,報銷了一大半,等我看到時就剩下幾個了,是不是吃這個吃飽了,沒有胃口吃飯了?」

  程諾連連抱屈:「哪有,咱們旅館還有一堆文件等著我去處理,立夫你忘了,咱們過來時我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封電報等著我去回復嘞,等過去兒回去晚了,負責發電報的工作人員都下班了。再說了,那糕點你也沒少吃啊,趁著我和張老說話,你已經提前消滅了不少。」

  不是親兄弟,往對方肋骨上插刀沒這麼狠。

  看到僕人過來,提著一個禮盒,張謇向其點點頭後,托著盒底笑道:「看來你們對糕點都挺喜歡的,這是是我從南通帶過來的,除了果盤上的那些,剩下的都在這裡了,我老了吃不了甜,你們幫我都給吃了吧。」

  出於禮貌,程諾本來是想拒絕了,但感受到其中的熱情後,猶豫再三還是收下了。

  姜蔣佐率先說話:「謝謝張老,這下我們可是有口福了。」

  說著還故意拿胳膊撞了一下程諾:「聽見沒,這是張老給我們倆的,回去記得跟我分點,可不許吃獨食啊!」

  程諾沒好氣的回撞一下,將禮盒收好,答謝道:「謝謝張老,等後面我們再來上海,一定帶給你嘗嘗北京稻香村的特產。」

  張謇毫不在意,揮手笑道:「行了,你們有這個心就夠了。」

  就這麼幾人相互告別,離開了公館。

  回去路上,姜蔣佐從禮盒裡拿出一個糕點就往嘴裡送,發出含糊不清的語音:「@#%……#@#¥……」

  程諾把禮盒奪過來,朝著屁股上輕輕來了一腳,笑道:「少扯別的,說人話。」

  踹肯定踹不疼,但姜蔣佐慌忙躲閃,嘴裡有著糕點,那東西又比較散,一不留神就給噎住了,仰著脖子直往胸前錘。

  這下把程諾嚇了一跳,把禮盒放到一邊,趕緊上前幫忙,拍著背讓其好受些,爭取把這口食物給順利咽下去。

  兄弟就是用來坑的,誰曾想姜蔣佐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是裝的,等程諾過來後也是往屁股上回敬一腳,提著禮盒就往前跑。

  邊跑邊狂笑:「剛才是說,竺可楨學弟就要回來了,你這些資料往哪裡放,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東西,肯定占空間不少,沒想到你這人真卑鄙吶,不講武德。」

  程諾也是無奈,拍拍屁股上的灰。

  「那得看學弟什麼時候回來了?」

  「還有特殊講究?」

  「那是當然,回來早那就暫時安置在科學院上海分部,要是晚了麼,四川、陝西都是有可能。」

  姜蔣佐滿臉狐疑:「一南一北,一東一西,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陳諾雙手交叉,背在脖子後面,走在後面悠哉悠哉:「給人做嫁衣這事,我可做不來。」

  「當然,也得等咱們到了徐家匯再說,順便看看小日本在偷偷搞什麼鬼名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