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大嚴再強大，總有一天也會被掏空。
打仗耗費巨大，都讓百姓出錢，百姓不僅出錢，還要出力。
比如這次，趙宣討伐高麗死亡，新兵全部來自百姓，耗費的行軍費用也全部來自百姓。
不僅如此，運送輜重的依舊是百姓，那些民夫，根本不是自願而來，是為了服徭役。
讓百姓去做這一切，柳如山於心不忍。
趙宣重重一拳打在案桌上，咆哮道：「住口。」
看到天子大怒，各種指責柳如山的將士們酒醒了大半，冷汗直冒，急忙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趙宣起身，目光冰冷的掃過一眾將士。
「柳將軍為國征戰，剛才說的也是良言，為了百姓著想，你們不理解就罷了，豈能侮辱詆毀？」
一眾將士急忙開口。
「陛下，莫將酒後失言，冒犯柳將軍，望陛下責罰。」
趙宣冷哼，「今日是慶功宴，你們又立下大功，朕可以網開一面，倘若再有下次，朕絕不輕饒。」
將士們趕忙謝恩。
「謝陛下饒命，謝陛下饒命！」
緊接著，趙宣又把目光放在柳如山身上，嘆了口氣。
「柳將軍的話，站在正常角度來看，很有道理，可朕卻不認同。」
柳如山痛心疾首，「陛下乃聖主明君，為何一定要各種打仗？不怕大嚴根基毀於一旦麼？陛下，末將覺得不停打仗必然埋下亡國禍端，年年徵稅也會讓百姓苦不堪言。忠言逆耳，望陛下下馬安天下，別在上馬打天下，如此才能治理好百姓。」
柳如山這一生打了很多戰，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很多人出征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天底下，沒有人比他更渴望和平，渴望讓百姓過上安穩日子，所以才會對趙宣說出這番話來。
他也明白，想勸說趙宣，只有這個時候，否則等趙宣更加膨脹，誰的話都不會再聽。
「柳將軍，你是忠臣，大嚴有你，是大嚴的福氣。」
趙宣並不反感柳如山的話，反而非常欣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場，柳如山是個活生生的人，當然也不例外。
他是將軍，肯定是以身為將軍的出發點在說話，但今日他卻站在百姓的出發點說話，想來胸懷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至少好過文武大臣。
大體文臣，只會互相詆毀。
可惜，柳如山即便眼光再遠，也難以超越當前時代。
他的話，他的一套套，是基於儒家思維的禁錮在展開，壓根不知道將來的世界是怎樣的世界，也不知道殖民並不僅僅是把他國的領土納入自己版圖。
趙宣即便明白他對自己忠心耿耿，卻並不會認同他的想法。
什麼下馬安天下，都是落後思維。
這世界的本質，很簡單，並沒有那麼複雜，弱肉強食四個字罷了。
看趙宣一意孤行，不想接受意見，柳如山咬牙道：「陛下倘若一定要繼續開疆拓土，那末將只能隨同父親一樣，告老還鄉，卸甲歸田，從此不問世事。」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這辦法威脅趙宣。
「柳將軍又是何必？」趙宣失望。
「今天重要的場合，朕只想好好喝幾杯，不想多說。既然你做的這般決絕，朕只能告訴你，朕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嚴江山，而非好大喜功，一己之私。既然你文武雙全，那你告訴朕，你所熟知的歷史當中，可有哪個王朝千年不變？為何每個王朝最多一二百年，連過三百年的都沒有？」
這問題，老生常談，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同。
柳如山一愣，沒想到趙宣會這麼問。
但他僅僅思索片刻，便拱手道：「無不是因為太平太久，天子一代比一代昏庸，奸臣當道，導致天災人禍。」
趙宣點頭。
「說得對，可這也是表面上的現象，本質呢？本質的現象在什麼地方？」
柳如山皺眉，「末將是武將，對治國上的東西只懂略微皮毛，陛下博古通今，想來陛下已經知曉答案，還望陛下賜教。」
趙宣的神情越發嚴肅。
「朕從很久以前就說過，王朝最大的弊端在於土地兼併以及士族。別看這是兩個問題，實際講到底根本是一個問題。
各種戰爭百廢待興，朝廷最初時會將土地分給百姓，讓他們自給自足耕種。
百姓們即便辛苦，但有盼頭，有收穫，當然不會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造反，而是各個安居樂業。
可太平久了之後，有錢的就會開始動歪腦筋，搜購土地，導致土地兼併，百姓們沒有土地後變為流民，這就已經在造反的路途中埋下一顆種子。
不僅如此，土地兼併還會減少朝廷稅收，導致國庫空虛。
但凡遇到天災，再加一個不靠譜的君主，百姓們活不下去，那麼在這條道造反的道路上又更近一步，最後必然是有心人一慫恿，造反就起來了，王朝當然也就完了。」
聽到解釋，柳如山心生震撼。
趙宣很短的一通話，居然把數千年來王朝更迭的秘密盡數道出。
他眼睛一亮。
「陛下睿智，與陛下相比，莫將見識淺薄，鼠目寸光。」
趙宣繼續道：「一直以來，朕都步步為營，打壓一方世家之後扶持一波世家。朕本以為這樣做可以很好的讓幾個世家形成牽制。
後來，朕才知道，朕錯了，打壓了一波，扶持起來一波，被扶持起來的那波會很快成為之前被打壓掉的那波，有各自小九九，要與皇權作對。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這些豪門就是大嚴最大蛀蟲。朕延緩土地兼併，同時為減輕賦稅，讓百姓變得有錢，家中有餘糧，就不會吃不起飯，不會造反，更不會把土地賤賣給有錢人。」
柳如山眼睛發紅，渾身顫抖，重重下跪。
「陛下仁德，末將佩服的五體投地。」
趙宣幽幽嘆息。
「興亡百姓苦，朕知道他們苦，世道艱難。
可是，朕也清楚，不管做出多少功績，發布多少決策，都不能從本質上改變土地兼併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