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心(一)

  梵英沒走。

  牧戈感覺到安心了一些。一開始牧戈還是沒辦法給自己上藥。密密麻麻的傷口讓牧戈心裡噁心,平日裡有裙子蓋著,倒是眼不見心不煩。只要一看到腿上的血痂,就抑制不住心裡那一股想要把它們盡數摳掉的衝動。

  不得不說,衍對她的判斷准得可怕。衍看起來是個非常稱職的「弼馬溫」,記掛著王宮裡的靈獸,早出晚歸,不忘吩咐一個叫祁鄒的宮娥每日督促牧戈上藥。宮娥約莫十幾歲的年紀,喜歡在頭上戴著一束白色的槐花。

  「辛苦你了。」每次上完藥,牧戈心裡就一陣愧疚,她將自己無法忍受的事情交給別人來做。

  祁鄒每次都粲然一笑,仿佛那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一樣,她說她的命是衍救下的,衍希望什麼人好她就希望是什麼人好。

  當日身為王后的宮娥,她打碎了娘娘的瓷瓶,大王怒不可遏,把她配到馬廄,一群男人虎視眈眈,衍看不下去,便把她安排在行宮。

  牧戈見她頭上的白色花枝在這宮內沒看過,每每問起,她都笑得嬌羞,只說等照顧完牧戈她就要出宮去了,等那時候再告訴牧戈。

  祁鄒好像誤會了她和衍的關係,她以為衍這是金屋藏嬌。她總跟牧戈說,衍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大王總想給他安排女人,但是衍每次都找藉口拒絕,宮裡宮外再難找這樣的人了,就跟服裝店的售賣員在推自己家的當季爆款。

  牧戈暫時也沒想到怎麼解釋,也就任由這個姑娘誤會去了。反正嘛,假的成不了真,真的也不會假。

  牧戈的腿傷未愈,衍要求牧戈經常走動。牧戈多次質疑衍的專業性,但他表示自己具有豐富的養靈獸經驗,是資深玩家。因此,衍找了一身宮娥的衣服給牧戈,牧戈可以在宮裡自由活動。牧戈覺得衍的立場沒必要騙自己,何況王宮的建模這麼精緻,自己不多出去看看,簡直枉費人家一番良苦用心。

  她的身份誰也不知道。除了梵英、衍還有他身邊的親信。

  一方面,牧戈還沒做好準備。另一方面,牧戈聽說自己實際上有婚約在身。作為一個飽讀言情小說的現代女性,牧戈當然幻想過一個高大威猛帥氣的未婚夫,但是現實往往鮮血淋漓,因此她對包辦婚姻十分抗拒,雖然這就是個遊戲,但是體感十分真實,這支線她能不開就不開,畢竟話放在這裡了,感覺可以逃課。而且,衍這個熟知規則的人,好像也不希望開這條線。

  但是她也不知道衍和梵英之間要選誰,她試探過梵英,梵英根本不知道什麼遊戲的事情,應該純粹npc沒錯了,但是他實在清冷貌美,全方位踩在牧戈的審美上,跟這種人在一塊每天心情都會好很多。再加上他過去經歷豐富,牧戈說不清,但對他總存一絲憐愛。衍雖然也不錯吧,可他終歸是侄子,雖然現實里他倆不認識,但在這個世界還是有些太先進了。

  遊戲進度毫無進展,牧戈才不在乎。她很難在乎什麼事情。來都來了,王宮的生活開心平靜,梵英在等她的傷勢好轉,擱現實里哪有這麼長的時間可以給她放空?

  牧戈早知道,自己這種半躺不躺的性格,老天肯定會看不下去。這遊戲裡,她不找事,事來找她。

  衍的住處接近宮外,牧戈看著不知道是衍刻意選擇還是什麼,這裡的人員流動簡單,環境靜謐,是個養傷的好地方,牧戈不知不覺中越逛越遠,還在石板路上踏一踏想著自己也在跳格子,梵英就跟在她的身後。牧戈每天行動路線懶散,梵英也被她帶得沒個正形,走路也開始慢慢悠悠了。

  也不知道衍整天都在忙些什麼,好像沒有絲毫打主線的想法。牧歌覺得世界上最奢侈品的事情,就是肆無忌憚的浪費時間。感謝這位同樣熱衷於擺爛的隊友。

  傍晚的微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著粼粼波光,如碎金灑落,這世上的能工巧匠,都織不出這樣一匹美麗的錦緞。

  牧戈看不出河水原本的顏色,只是靜靜地走著。梵英提著劍走在牧戈身後——衍的意思是他身邊抽不出比梵英更適合保護牧戈的人,梵英也同意暫留在這裡一段時間。牧戈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飄蕩在微渠上,悠閒自在。

  「梵英,要不我,跟你一起走?」牧歌雙手背在身後,一身綠裙,在夕陽下是粉綠的一個人。她知道他的過去,原來他遭受過那樣的背叛,如果是牧戈自己,定然不會這麼雲淡風輕。

  「可你是王女。」梵英的聲音有些淡淡的,一陣風吹過就要散了似的。他心底充滿矛盾,數次想要直接動身不告而別,可真正要離去的時候總覺得心裡少了什麼。

  「我不在乎。」

  梵英的瞳孔微微震動。

  牧戈在等梵英的答案,可她餘光分明看到微渠的水,在變紅。

  水流上游,一個穿著跟她同樣宮娥服的女人,面孔朝下,順著水流,漂浮過來。

  「這是?」

  這是一具屍體。流了很多血,看上去還很新鮮。

  那具屍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牧戈心裡有種很不妙的感覺。她今天一天都沒有上藥了。

  屍體的頭上插著白色的花,她突然覺得這花無比刺眼。

  好近。

  近得可以看見她頭上的頭髮絲,新鮮的花瓣散在河裡,被血染得鮮紅。

  牧戈渾身冷汗把裡衣黏得難受,她控渾身發顫,肌肉不受控制,兩腿發軟,揪著梵英的袖子,嘴唇發顫道:「你,你看看她是…」

  祁鄒的一雙笑眼在牧歌面前浮現。

  「你先回去。」梵英冷靜地超乎牧戈的想像。

  牧戈回去的路上撞到了衛隊,一屁股跌在地上,又慌慌張張地爬起來繼續走開。

  衍還是不在。

  他幾乎沒有在的時候,牧戈只覺得雙手發涼,蔥白的手指揪著衾被,牙關打顫。一種巨大,無形的恐懼與不甘攫住了她。

  明明是那麼可愛,陽光樂觀的一個女孩子,就要被當做祭品。為什麼總要在得到了她的祝福之後再失去她。牧戈從來不是什麼精神脆弱的人,只是昨日明明還言笑晏晏的明媚少女一夕之間變成渠中枯骨,她細嫩的指腹還曾經為牧戈上藥,或許王城之外還有位白淨明亮的少年翹首以盼,等著他日夫妻和睦,子孫滿堂。

  所有的幸福的幻想都在此刻戛然而止,人生如戲,連戲都不敢這麼演。

  約莫到了下午,衍回來,看見守在寢宮前的梵英,神色稍有緩和。

  他推門而入,支開親信,道:「最近王宮裡有人挖心殺人,注意安全。」

  「祁鄒已經…」牧戈抱起膝蓋,她每天勤勤懇懇幫她上藥,從來不曾忘記,可是自己怎麼就沒想起來呢?如果早點想起來祁鄒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嗯,我也是得到消息才趕回來,節哀。」他走到牧戈身側,安撫性地拍了拍牧戈的背。

  「是誰啊。」牧戈抬頭問道,她眼角微微發紅,雙眸含淚,正對著衍的一雙眼。

  她想著畢竟這劇情應該跟端游差不多,骨灰粉應該不難回答這個問題。

  衍皺了皺眉,「這跟之前不太一樣了。我也不知道。」

  「我一定要把兇手揪出來。」起碼為了她的好奇心。

  她的首要懷疑目標,自然是妲己娘娘。

  雖然比干現在還活著,可是挖心這種事情,可是擺明了寫在故事裡的。她就不信這遊戲編劇能擺脫這種設定,另闢蹊徑寫出一條完全無關世界線來。

  「妲己。」牧戈道。

  「事實上,你最好不是她。」衍眉毛一挑,「是她的話,大王不會管,也不會有別人敢管。」

  「那,別的那些呢,比如各路神仙什麼的。這應該就是系統給我們的任務吧,掛了大不了重啟嘛。」

  聽到重啟二字,衍的臉上竟然一閃而過一絲懼色,看來每次打不通關對他造成了成噸的傷害。

  「話是這麼說,但我不想再重啟了。你呆在這裡,別亂跑。」衍的語氣強硬,看來此事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

  牧戈心道:就算我呆在這裡不動,主線只要在推,事情肯定會主動找上我啊,骨灰粉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嘛。

  近來王宮內已經有了好幾起掏心案,外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原本衍覺得不會到這裡的,但沒成想還是被牧戈給遇上了,正自頭痛。

  傳聞紛繁複雜,有人說宮內有人在練長生不老的邪術,也有人說挖人心可保女人永遠年輕貌美,是宮妃為了寵愛不惜使用禁術。目前死掉的否是如祁鄒一般無足輕重的宮娥近侍,這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她們的命實在太輕太輕。

  牧戈對妲己的懷疑沒有來由。只是那天遠遠看了一眼。看來禍國妖妃,紅顏禍水這個詞真是太有影響力了。

  只聽門外一陣叮咚哐啷。

  衍的近衛頭子成一怒喝道:「誰讓你們擅闖公子行宮?」

  來人一身輕甲,只言:「奉命搜查。」便在四下隨便搜尋了一番,一無所獲。

  「大王疑心你豢養的妖獸傷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

  牧戈看清衍臉上震驚的神情。他肯定沒心理準備。八成是劇情改了。

  衛隊剛剛一走,成一的臉就垮了一下,求助一般地望著牧戈:「王女,這些事絕對不是公子所為,您與王為血脈至親,想必能在大王面前說得上話…」

  成一自小跟著衍,猶如親兄弟,此刻說什麼也要為衍求一求。

  牧戈皺起眉,她並不知道這宮裡到底有什麼事情發生,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用王女的身份去面見紂王,如果自己能查出真兇,那再好不過了。

  「先別慌,現在事情還未有定論,你們先在宮裡好好打探消息,把前幾次屍體發現的地點時間都好好記下來,待我仔細看看。」牧戈吩咐道。

  成一有些不悅,但還是點了點頭,畢竟衍已經吩咐過,如果他有什麼事,就全聽牧戈指揮。

  「你…」牧戈看著梵英。

  「我保護你。」

  牧戈也懶得矯情,她確實需要一個高戰鬥力的角色來保護他,梵英正是最佳人選。

  眾人散去後,牧戈才轉身,問道:「可有什麼法術需要人心的?」

  「很多,都是邪術。」梵英簡短地回答道。

  「女子若想要駐顏,可有?」

  梵英點頭。女子想要肌膚細膩,維持年輕貌美的容顏,需摘心為引。其引尤以忠良正直之人為妙。

  可是妲己她是只狐狸,還是女媧娘娘座下弟子,修為甚高,雖被歸為妖,但仙門弟子也要讓她三分。真的是她需要人心駐顏嗎。

  如果真是妲己,那她要怎麼才能把衍救出來?她知道衍大概也在努力過劇情,但是這聯機遊戲怎麼連個對話框都不給啊!!

  妲己駐顏為了什麼?為了美貌?為了攪亂這一池水?她叔父專寵妲己,已經搞得前朝反對聲迭起。牧戈是個凡事都必須想得明明白白的主,只要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即便丟在腦後了,潛意識也會提醒她。

  「我們再去發現祁鄒屍體的地方看看,還有,靠近宮外哪裡有槐花樹?」牧戈覺得真是毫無頭緒,她學著以前看的刑偵劇里警察的經驗,再去案發現場看看。

  微渠上游通往內宮,下流通往宮外。

  牧戈此去,看到了微渠中盪悠悠飄著一盞花燈。

  這青天白日的,誰在這裡點燈。

  往上遊走,果然見一宮娥蹲在微渠邊,盯著微渠的河水發呆。

  牧戈過去,把她嚇了一跳。

  原來她是祁鄒原來的好友,名叫流蘇,都是姜皇后宮裡的人,原本她還替祁鄒高興,祝賀她終於脫離苦海,找到這麼一個好主子,可誰曾想…說著便泫然欲泣。

  牧戈看她脖子上有輕微的傷痕,心知她過得也不好。輕聲安撫了幾句。

  「你知道她最近都在見什麼人嗎?」

  流蘇的神情忽然警惕起來,覺得牧戈在套她的話。

  「算了,她人都…宮牆角外面的雜草外面有個狗洞,說是有個少年人每天都來找她。她說等公子放她出宮之後她就和他成親。」

  從社會關係入手?

  牧戈初次探案,深覺大腦內什麼事都毛線團似的攪在一起,一團亂麻。

  「姐姐,最近宮裡不太平,你也小心。」流蘇說罷,又添了一句,「祁妹妹已經去了,假如哪天我也遭了毒手,姐姐你能來替我放一盞花燈嗎,她們說這樣可以把自己的鬼魂送回家,不至於永生永世被困在宮裡,我還有爹娘,弟弟,魂飛魄散之前,我也想好好看看他們。」

  牧戈聽得心裡發酸,難受得緊,沉默得點點頭。如果不快點阻止這件事,那受害者會越來越多。

  「那宮裡最近有什麼流言嗎?」牧戈覺得姜王后身邊的人,應該消息渠道靈通一些吧。

  一問到這裡,流蘇的臉就揪成一團,在做足心理準備之後,涕泗橫流,情緒洶湧:「他們都說是姜王后做的,我們…我們也真的很害怕…她們都在姜王后宮裡當過差,我…我怕有一天我也…嗚嗚嗚嗚嗚嗚…」

  流蘇的眼淚竟是怎麼也止不住,也難怪她要自己以後也為她做一盞花燈,原來她心裡已經預料終有一天自己也會慘遭毒手。

  至於為什麼是王后做的,聽著流蘇抽抽嗒嗒斷斷續續的描述,牧戈總結出以下幾點理由。

  第一,姜王后人品差。有多差呢,經常打罵宮人,什麼梳頭扯到了,衣服沒洗乾淨,都要挨一頓毒打,像祁鄒那種笨手笨腳打碎了皇后寶物的,更是死不足惜。第二,姜王后年紀大。有多大呢,她和紂王年少夫妻,無所出,色衰愛弛。第三,姜王后善妒,紂王納妃,本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姜王后原以為大王過幾天就膩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妲己還是大王的寵妃。傳聞姜王后曾去拜見貴妃,見了年輕貌美的貴妃後回來大發雷霆,摔杯砸碗,屋裡凡是能摔的東西就沒有能躲過一劫的。因此,姜王后想要大王回心轉意,正道已經無望了,必須走些歪門邪道了。

  祁鄒也是運氣不好。牧戈忍不住感嘆一句。

  說完了姜王后,自然要說說貴妃娘娘。出乎牧戈的預料,不是什麼禍國妖妃,紅顏禍水之類的評價,妲己反倒成了年輕貌美,天真爛漫,又與人為善的天仙姐姐。這王宮上下,沒有一個宮人不想去貴妃娘娘手下當差,沒有哪個宮人想去王后娘娘宮裡做活。

  這姜王后和貴妃娘娘真是一天一地,雲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