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斬魔(1)

  「喂,喂,喂,你快點醒醒!」

  阿瑩聲音從不知道那裡鑽進牧戈的腦袋,後腦勺的鈍痛讓她忽然記起睡前那驚人可怖的景象。地上留著暗紅的水漬,在光照下分外清晰。

  從洞口灑下的光柱照亮了萬千浮塵,隨著空氣的不斷流動。

  「發什麼呆呢,難不成要在這裡呆一輩子嗎?快給我起來!」

  「喂!你輕點兒!」

  牧戈本來就快散架了,活到現在全憑一口氣。剛剛醒來,渾身都酥著,在被阿瑩這麼一拽,渾身的肌肉都在反抗,嘴邊也沒什麼好話,一看阿瑩的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裡面白花花的看不見瞳仁,又恐怖又好笑:「我自己來。」

  這洞口雖然是斜向下開的,洞裡垂著許多藤蔓,又粗又硬,長了不知道多少年,雖然剌手,但是總比沒有好。牧戈手腳並用爬到洞外面,覺得自己像一條累死狗。她久坐不運動每天不是在學就是在玩電子產品,誰知道穿越了天天搞極限運動。

  阿瑩出來之後就再也沒說話,出奇的安靜。

  牧戈眺望四周,即便她再怎麼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再怎樣覺得世事與自己無關,卻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漫天血雨之後,一切事物的表面都像掛了一層紅幕,地面濕紅一片,原本的山巔被風碾碎,壓垮了一片低矮連綿的房舍。其餘的房屋也沒好多少,被風卷的七零八落。原本屬於人的安身之所,竟是這樣不堪一擊,而人的軀體就更是難以言喻的脆弱,生命也一樣在收到摧折後逝去。

  而作為這裡的人世代生活,建設,傳承,綿延的村莊、集鎮,都被扯碎了,扯得七零八落。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生活,終於在自己到來之後被打破了。

  牧戈覺得自己的心臟有些隱隱作痛。

  阿瑩在原地發了一會呆,突然抬起頭:「阿慧,我們快回去看看阿慧!」

  不等牧戈回應,她一人逕自下山去了,走得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牧戈只好跟在後面。

  樹上掛的,地上散落的,俱是鍋碗瓢盆,桌椅燈罩。時不時看到一些人身的碎片,牧戈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忍不住乾嘔起來,好在胃裡什麼都沒有。這些死寂的東西有時候好像突然活了,山呼海嘯般地對著牧戈咆哮,我好痛啊!我好痛啊!你還我命來!你還我命來!

  牧戈只覺得自己極度缺氧,頭腦發暈,走了兩步,腳上沒了力氣,摔了一個跟頭,也顧不上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只能接著走。

  等走到客棧門口,牧戈只覺得口乾舌燥,腹中空空。只見客棧雖然屋內陳設已經悉數被吹得亂七八糟,卻也沒少什麼。大約是風到了這裡小了,沒有吹到多少人。

  樑上燕窩竟然還在,燕子啾啾鳴叫也給這場面添了一絲活氣。

  抵不住還是人去樓空。

  「他們應該沒事,這裡一切都好好的,周圍也有幾戶人家還在。」

  阿瑩的神色一直低落,又哭了起來,眼淚糊了一臉。沒想到阿瑩內心十分敏感。牧戈只好拖著自己沉重的身軀,到廚房自己熱了一鍋水,蒸了幾個饅頭,啃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冷漠?」

  「哼,我燒水給你喝,蒸饅頭給你吃,你還覺得我冷漠?」牧戈冷笑著反問阿瑩。面對阿瑩時不時的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牧戈已經能夠應對自如,甚至還能小小地噎一下她。、

  「不是。」阿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牧戈的堅持下她還是帶上了眼罩,「我總覺得你的感情比其他任何人都淡,面對所有的事情。」

  「可能我要死了吧,看得開。」牧戈心道我後背上還有魂詛,能不淡麼?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阿瑩不知道是覺得牧戈在敷衍她還是在嘲諷她,但是牧戈覺得她如果能翻白眼的話肯定會翻好幾個白眼。

  「之後,我們要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可能去找封神榜吧。」牧戈也沒了主意。衍不在身邊,姜尚也隨著一起去了。現在她一切安好,是不是就說明衍還活著?按照她的邏輯,原地待命是最好的,但是現在這個地方還真不好說適不適合原地待命了。

  「你現在這樣?」

  「不是我得先歇兩天。」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比休息更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還得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理一遍。

  「你說阿慧他們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他可能覺得我們已經死了。」牧戈語氣平靜,其實她還想說,有可能他們自己也不在人世了,她倒是還有眼力見兒,不該說的話少說。

  休息這件事可能和牧戈的八字犯沖,

  她剛靜下來沒一會,正梳理著皇宮的事兒,焚夜的事兒,姜尚的事兒,她到底要幹什麼。要說真的渾渾噩噩過一輩子,等著過段時間生意好了,重開間客棧那也不是不行,但現在問題是,她到底要做什麼。

  其實她一直在迴避的最大問題就是衍——他號稱自己有輪迴的記憶,但是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他到底想幹什麼?尤其是,他真的是跟自己站一邊的嗎?他們究竟為什麼從美好的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個鬼地方?如果可以她還是願意回去寫論文的!

  還沒等牧戈捋清楚,噠噠馬蹄聲就從窗外傳來。馬蹄聲一開始疾馳而來,由遠及近,聽這聲音是在門外緩步繞了幾圈,好像在打量什麼東西一般。

  這事兒來得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畢竟此事非同小可,屍山血海都不足以概括這裡的慘狀。王廷不問,侯爵也必得派人來查探一番。牧戈早就想好了一番言辭:她們是過路人,昨天剛到,錢也沒了,只能在這對付一夜。

  附近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剩下面孔都不熟。考慮到各方諸侯背後都有一方神仙勢力撐腰,這種關於封神榜事兒他們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事實證明,她的想像力還是太匱乏的。

  先是幾個個粗漢進來,看見兩個弱女子,就開始言語調戲。把牧戈他們逼到了牆角。

  牧戈怎麼能從?正當她要開天子劍的時候,一個帶著儺面的少年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全都給我退下!」

  緊迫的危險暫時消失了,這儺面少年似乎還算講道理。起碼知道軍紀嚴明。

  而那幾個壯漢雖然退下了,臉上俱是一臉的不忿。

  「二位,隨我們走一趟吧。」

  「敢問少俠,我們所去何處?所為何事?」牧戈行了個禮,問道。

  「北鎮諸侯府邸,昨日風大雨大,二位可不要說什麼都沒發生。」他們一行人已經在周圍繞了一圈,這裡的人死得死瘋的瘋,活著的說一句囫圇話兒都難,這兩個女子竟然如此鎮定,直覺上就令他感到反常。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下面的人將她二人繳械。

  「不行!」牧戈眼看這幾位披掛甲冑的兵衛抬手就要來拿她手裡的天子劍,她當即喊道,眼神在剛剛闖入的幾個壯漢之間游移了一下。

  儺面少年歪頭看了看那幾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抬手道:「算了。」

  幾個男人退下,牧戈才鬆了口氣。

  「今日就在這裡歇下吧。」

  「是,將軍。」

  這麼年輕就做到了將軍,不簡單啊。牧戈看儺面的個頭身量都不似成年人,聲音也是少年人,猜他約莫十八九歲。要麼有後台,要麼是天才。

  「就這樣跟他們走?」

  「不知道,但是我們是沒錢吧。」牧戈見那伙人走遠了,低聲道。那伙人逃命還真是想得很全面,雖然沒帶吃了,值錢的東西一樣都沒給他們留,是真覺得他們沒可能還活著了。

  「是沒了。」阿瑩攥著手裡的一串淡紫色珍珠,這珍珠倒是值錢,可這也是萬不能賣出去的東西。不過阿慧他們拿了錢,出走之後日子不太苦。

  儺面少年派了兩人在外駐守,兩人出去探路,一隊六人搜尋,剩下一隊大概是輪休,在客棧下面大馬金刀地一坐,隨身帶著的酒壺拿出來一甩,便開始大剌剌的喝酒划拳。

  而那幾個原本對她們圖謀不軌的壯漢,看起來跟那些身披盔甲的士兵也不像是一路人,此刻坐在一邊,一臉的怏怏不樂。

  「唉,也不知道說的好好的,怎麼就說要配陰婚,都已經送了一批小娘們,還得再送。煩都煩死了。」

  「我看你是吃不到心裡痒痒!」

  「放屁,都是些個雞仔樣兒的,老子可看不上眼!」

  「要說這美人兒,當今最美的,你可知道是誰?」

  「猜猜、猜猜。」

  一群粗人,平時不通文墨,不沾詩書,也有說自家娘子,自家妹妹的,七嘴八舌地吵得不可開交。

  「說你們不解風情吧,當今第一美人兒,非貴妃娘娘莫屬!傳聞蘇護之女,國色天香,世所罕見!」

  「他媽的,說人話!」

  「我聽懂了,就是說好看得沒見過似的!」

  「我當然沒見過!」

  「你看,說你不懂還就是不懂。」

  「我呸!」

  「誒,不知道你們聽說沒,有傳言,大王已經死了,在宮中自焚,秘不發喪,也不知道是哪個兒子...」

  「一看你就是外行,你看看四鎮諸侯,哪個安心做個諸侯?大家都要做大王,老的死了,小的又沒根基,坐得穩嗎?」

  「可不是,據說西伯侯已經在秘密練兵了。這事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可不就等著什麼時機呢。」

  「划拳,划拳!別老說那沒用的!」

  「喝酒划拳,你就會那麼個!」

  後面就是鬧哄哄的喝酒划拳,牧戈聽不懂,阿瑩能懂,但她說真的就是簡單的喝酒划拳,沒有別的意思,牧戈才就此作罷。

  他們提及妲己,牧戈心裡倒是實打實揪了一下,小狐狸自從那天被扔出來就不見了,也當時它的情況也十分不妙,不過也好。她們在局內,小狐狸在局外,只要小狐狸能找到她們,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現在除了九千年修為,她還有誰能指望呢,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阿瑩。

  阿瑩沉默地盤著手裡的珠子,聽剛剛那一番話,現在外面應該已經很亂了。阿慧他們會怎樣?梟能好好的養傷回來嗎?須臾,她感受到了牧戈正在看著她,有些僵硬地問道:「你看我做什麼?」

  牧戈心道她明明都遮住了眼睛也能發現嗎?

  「我雖然看不見,但我可以感覺到有人在看我。」

  牧戈都疑心剛剛是不是把心裡話說出口了,反覆確認剛剛她真的沒說話,才道:「你晚上睡覺沒什麼不良嗜好吧?」

  這些士兵都要在這間客棧歇下,外面執勤的不算,兩人一間屋子倒是剛好。她們今晚無論如何也得記在一塊睡了。還是阿瑩自己的屋子,就一張床。

  「沒有。我還怕你有呢。」

  那些好酒肉的兵士嚷嚷了好一會,可惜附近也確實沒有多餘的肉了,畢竟人都跑了,豬也沒留下幾頭,加上被稱為將軍的少年雖然不說,態度上也不支持他們去搶,只好訕訕地喝了些糙米粥睡下,雖然覺得將軍是家僕上位,心裡是看不上,眼裡的尊重還是有的。

  牧戈和阿瑩也分到了一碗粥。在一群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很兇殘的同類中間酣睡,是牧戈從來沒遇到過的經歷。讓她睡得毫無顧忌她肯定也做不到。只是心裡七上八下的合眼了,要是衍在就好了。

  半夜,地板吱吱作響。

  牧戈半夢半醒間覺得有人在摸自己。

  「阿瑩,你幹嘛呢?」牧歌神智不清,嘟囔了一句。大腿上的手力氣忽然增大,阿瑩那邊也有聲響。

  「嗚嗚...」阿瑩的嘴似乎被捂住了,只能發出很小聲的嗚咽,同時還有兩個雄性生物粗重的呼吸聲。

  牧戈本想尖叫,心念一轉,摸到手下的天子劍,趁著那人找自己衣帶的功夫,咬破了嘴唇,這時候也不能指望什麼聲音不聲音了。她一手攀住來人的脖頸,那人只當牧戈接受她,一手摸她,俯身要親,她趁此機會,一劍刺去。

  聽到很輕的一聲驚叫,身上像是壓了一陣千斤頂,溫熱的液體流下來,血腥氣蔓延開來。

  牧戈萬分噁心,把自己從他身下抽出來,隔壁也是一聲悶響,隨即又陷入一陣安靜。

  「喂,喂,你怎麼樣?」牧歌壓著嗓子問。

  一雙冰涼的手捂住牧戈的口鼻,牧戈內心大震,以為是歹人,後才發現手小而纖細,是阿瑩。

  「別說話,快把他扶起來,不然血流得滿地都是,明天你要怎麼說?」阿瑩把牧戈的扶起來。不知道用什麼,把牧戈臉和脖頸都擦了一遍。

  「把他從窗戶扔出去,另外一個也是。」

  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兩個壯漢的屍體從外面扔出去。

  「我點一下迷香。」

  「你這真的不是黑店嗎?」、

  黑暗中阿瑩翻了白眼。窗紙上出現了一個小洞,又出現了一節竹筒,一陣幽香從竹筒眼裡悠悠飄出。

  「快出來!」阿瑩催促。

  「我看不見!」牧戈有些急,這外面黑得和墨水一樣,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那你站著等一下。」

  只聽得黑暗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過了一會,聽到阿瑩說:「我切完了。你拎著這個,拽著我。」

  二人走了一陣,耳邊便有潺潺流水聲,到了山溪了。牧戈聽見連著的咕咚聲,像是什麼重物入水的聲音。

  也不用再多解釋了,阿瑩幹什麼她早就心知肚明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叢林世界,弱肉強食,心善的早被淘汰了。

  「還要再搬兩個來回,還有屋裡的血要處理。要不我們...」

  「不行,不行,我們走不出去的,這裡方圓好幾里都被毀了,乾糧沒多少,也沒有馬,往回走可能就是戰火了。」

  「也是。」阿瑩罕見地沒有反駁她,牧戈牽著她的袖子,在無邊的黑暗裡跌跌撞撞地走。

  「我們得快點,天要亮了。」阿瑩加快腳步,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