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妖人(8)

  牧戈覺得自己渾身濕透頭髮亂蓬蓬地粘在地上簡直又髒又臭狼狽極了,她甚至分心去想今天衍看到她會是什麼感覺,會不會對她產生一絲厭惡。

  「梟?梟?你在麼?」

  阿瑩的眼睛還是蒙著一層黑布,她站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地呼喚著,「我怎麼聽不到你的聲音,你進水裡去了嗎?她還沒死嗎?」

  還是只有牧戈的呼吸聲。

  她發了瘋似的扯下自己的眼罩,看見梟躺在一片血泊里,墨色的長髮讓他的皮膚變得更加蒼白,一把紋著白色花紋的刀斜插入他的腹部,如一把無情的釘子。她頓時覺得呼吸不暢,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的砸了一下,幾乎要暈過去。

  牧戈發誓她真的很想悄無聲息的爬走。

  但是她失敗了,因為下一秒,她就被發了瘋的阿瑩揪住了領口,一把撞在後面的牆上。腦震盪肯定又加重了。你們倆怎麼都喜歡打人的頭?牧戈覺得自己想這些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好想的。

  「你怎麼?你怎麼敢?我殺了你!我殺了你!」說著她要拔出梟身上那把刀,結果差點被上面的銘文灼傷。她有一半妖的血脈,斬妖刀是不會屈從於妖的。

  她被燙了一下,沒有一秒鐘在意自己的傷,反而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像只餓狼一樣撲上來,雙手掐住牧戈的脖子不斷收緊,牧戈覺得自己呼吸不暢,大口呼吸,預備自己馬上就要歸西了。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她猛撲過來,發了瘋似的尖叫,面色猙獰扭曲。

  「你給我住手!」

  牧戈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突然順暢了,衍的臉湊在自己身邊,像一條關切主人的小狗。忍不住想抬手摸摸他的頭。

  「你放棄吧,她根本不愛你。」阿瑩瞪著猩紅的雙目,怨毒道,因為嫉妒的憤怒,她臉上和身上各處的鱗片都已經張開,分外可怖,「你看她的眼神是什麼,是愛吧,是渴望吧,可她眼裡根本沒有一點和你一樣的東西!」

  「你夠了!我憑什麼相信你!」

  牧戈第一次看見衍發怒,第一次看見衍突破情緒的邊界在吼叫。

  阿瑩似乎被吼怕了,伏在梟的身上一邊哭,一邊自責:「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牧戈拉了拉衍的袖子,示意她快帶自己走。

  衍拔起地上的刀,收了池裡的劍,打橫抱起牧戈,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梟蒼白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牧戈確定自己的眼睛沒看錯,她猛地轉向衍,「他沒死!」

  伏在他身上痛苦的阿瑩毫無察覺,直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摸自己頭。就像以前每次她思念母親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一樣。

  她的眼睛倏地一下亮了,出現了一種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少女的驚喜,除了驚喜之外沒有任何其它雜質的表情。

  「傻丫頭,原來這麼在意我。」

  牧戈看得分明,他雖然臉色蒼白到好像要死了,但是仍舊露出了一絲笑容。

  衍冷笑了一聲,「他現在可以出去了。已經有人讓我把這裡的封印給解了。」

  雖然衍不知道姜尚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但姜尚的言辭十分懇切。此人雖然平日裡酗酒,但是不沾酒的時候還是有譜的。他也就照做了。

  他看見阿瑩對牧戈行為暴力的時候深有種東郭先生與狼的感覺,不過梟死了他覺得好受多了,現在告訴他梟還活著,他心裡有種強烈地想把兩個人一起捅死穿在刀上的感覺。不過他知道那樣牧戈是不會喜歡他的,所以他還是故作大度的把這些事告訴他們了。

  因為怕遇到麻煩事,眾人準備等到傍晚時間差不多了再走回去。

  牧戈已經很久沒進食,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而且這會她特別想吃甜食。

  「我好餓。」牧戈這個時候已經是睡過一覺又醒了,她發覺說這句話的時候阿瑩滿懷敵意地瞪了她一眼,於是她又賤兮兮地說道:「你家廚子做的菜真的一點兒也不好吃,建議改進。」

  衍給她攏了攏衣服,實際上衍怕她著涼所以把自己的衣服披在牧戈身上,所以那是他自己的衣服,「不喜歡就我來做給你吃。」

  阿瑩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她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尤其暴躁易怒,除了梟真沒人受得了這種臭脾氣。梟今日算是身負重傷,還是耐心哄了她兩回,看樣子要哄第三回了。

  「你看上去不像是喜歡做飯的人。」牧戈有些驚訝。

  衍看天色不早了,打算出發,梟倒是一點也不在意牧戈在他身上扎了兩個窟窿的事,照他的意思沒死就行,現在反而能出門了,上天已經對他很好了。

  他們倆在對方面前和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雖然阿瑩極端的不願意,但在梟的堅持下,他們還是帶著牧戈他們走小路回客棧。細細算來,他們兩撥人並沒有什麼極端的利益衝突。只要他們互相尊重對方的意願,事實上牧戈一點干涉他人意願的想法也沒有,她只希望有人能別來干涉自己的意願。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她把斬妖刀交給姜尚,然後姜尚告訴她封神榜的具體位置,然後她進去按個手印,事情就這麼簡單的完成了。

  雪霽的事情,她回去找她的師尊回來給她的同門報仇,事情就是這樣各論各的,自己可以愉快的相處。只要大家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牧戈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番,衍突然說:「你喜歡會做飯的男人,對吧。」

  牧戈被他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有些懵了,腳下被枯枝一絆,頭腦清晰了不少,才知道衍是在說自己做飯不做飯的事情。

  牧戈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阿瑩的眼睛真的可以看見愛恨情仇,衍也確實對她有些異樣的情感。但是她只要裝作不知道,繼續這樣相處就好了,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大家就可以分道揚鑣了。在過程當中,稍微享受一下情趣也未嘗不可。

  畢竟真愛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一個人一生中遇到那個全方位都踩在自己點上的人的機會實在渺茫。

  但是衍似乎非常在意,他說完這句話就一直盯著自己,好像希望自己因為這個特質而開始喜歡他。

  牧戈舔了舔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蒼白的嘴唇:「你不用因為我喜歡什麼而改變自己,如果你很痛苦的話,其實換一個更好。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是我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你不喜歡我...」衍盯著她,目光炯炯。

  牧戈的睫毛顫了一下,就像蝴蝶扇了一下翅膀。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直球?

  「那那那那我嘗試一下,就嘗試一下好吧。」牧戈是那種看到帥哥就走不動道的女人,尤其看不得帥哥撒嬌。突然頭腦發昏地覺得嘗試一下也不虧,所以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同意了。

  衍湊過來在牧戈的臉上輕輕地了一口,牧戈有些警覺道:「你不會是粘人型的吧。」

  「不算吧。」衍看上去心情很好,完全沒在意之前阿瑩的那句話,「但我嫉妒心很強,占有欲也很強。」

  牧歌點點頭:「你對你自己認知這麼清晰?」

  衍湊到牧戈的耳邊,壓低聲音,以一種極具誘惑力的磁性嗓音道:「其實這都是你說的。」

  「你這是色誘!」

  「那你上鉤了嗎?」

  .....

  還好天色已晚,不然衍就會發現牧戈的臉上非常地紅。

  雪霽在屋裡待了一天,如果她被逐出師門了,或許她能來這裡找一份活干。感覺這裡的廚子手藝確實不太好。今天這裡又入住了一對夫婦,兩個看起來要去參軍的年輕人。他們行進的方向完全相反。

  因為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她打了好幾個瞌睡,歪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要睡著了。她才剛要入睡,阿慧一聲「姐姐你回來啦」就猛然把她驚醒。雪霽下意識里覺得這個姐姐應該指的是牧戈。她還沒出事,還不錯。

  推開客房門,才發現其實阿瑩和牧戈都回來了。阿瑩看起來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不僅僅是因為她旁邊站著一個看起來十分陰柔的男人,而是她總在小聲說著些什麼。要知道,阿瑩平常連她弟弟都不怎麼搭理。

  牧戈的狀況看起來就糟糕多了,渾身的血色。脖子上的傷疤有一指長,已經被水泡得發白,像即將脫落的樹皮。臉色也發白,感覺她隨時都有可能斷氣。

  不知不覺的,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牧戈,她實在是不知道牧戈都已經這樣了,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情笑出來了。

  等著牧戈自己去洗了洗,她才有機會近距離觀察牧戈,和她的傷。

  「你怎麼了?」她仔細觀察,希望自己能派上點用場。

  牧戈本來想一五一十地說,但又怕說出來又得大動干戈,她現在只想好好休息,於是避重就輕道:「晚上太黑,受了傷,沒看清是什麼。」

  雪霽慶幸自己大晚上沒出去亂走。她看了牧戈一會,衍就進來給牧戈上藥了。衍是從梟嘴裡問道的配方,白玉膏自然是不用說,再加上點魚尾草會更加有效。好在梟身上還掛了一點。

  梟對如何治自己弄出來的傷更專業一點,不過一想到牧戈也捅了梟兩下,總之沒讓自己白受欺負,衍的嘴角就流露出一絲笑意。

  衍上藥的動作很輕,很慢,生怕把牧戈吵醒。

  雪霽思考再三,還是問道:「那個,你們有看到我師叔嗎?」

  「遇到了,昨晚。」衍的聲音格外溫柔,聽得人想要化在裡面。

  「他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擔心......」

  衍仔細回憶了一下,姜尚大概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昨夜出門,大約就是去解咒,至於別的事情,他既然不想說,那自己也不想問,「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放心吧。」

  雪霽點點頭,有一種強烈的被拋棄感。她的親朋不知道身在何方,師兄師姐怕是早已殞命。早知道就別來好了,現在這算是什麼情況?

  「你抓緊早些回去跟你師父復命吧,此地不宜久留,如今時局多變,你再多留一日,就少一分回去的機會。」衍頓了頓,思慮再三,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戰事是一定會發生的,現在不走,等戰火連綿時分,怕是沒路走了。

  雪霽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等等師叔吧。」

  衍覺得也在理,既然姜尚認她,再加上兩把神器,一個久經戰場的老手護住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肯定沒問題,等著姜尚一起走自然是為了自己安全著想。

  是夜,月朗星稀,在看不見的地方,蟬叫了一夜。

  牧戈睡得滿了,黑暗中睜開眼,她現在睡了能碰到祖宗,不睡屬於失眠。換過來想想,失眠了就不用見祖宗,見祖宗了就肯定不失眠,都是好事。人生在世,全靠樂觀。

  她挪了挪身體,覺得背後的魂詛有些燙。忽然在潮水一般的蟬鳴中,聽到一行腳步聲。

  越來越近,到了房門口,停下了。

  危險。

  牧戈腦海里神經猛然繃緊了。

  呲啦,是開門聲。聽方位,應該是衍那邊的開門聲。

  腳步聲又響了起來,衍聽到,小聲道:「回來了。」

  那人沒有答覆,走進裡屋去了。

  原來是姜尚,牧戈鬆了口氣,閉眼翻身,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