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鴻信心頭已是為之大震。
眼前這人,竟是大刀王五?
不過他心中轉念一想,算算時間,如今雖是戊戌年,但尚在年初,卻不知此人何故在這天津城裡。
那漢子朗聲笑道:「正是王某,哈哈,說來話長,我押鏢途經天津,乍聞這「黃蓮教」竟是被人除了,心中只好奇是天津城裡的哪位豪俠出的手,沒想到,竟是位刑門裡的好手,果真刑門多嫉惡如仇之輩啊!」
臨的近了,蘇鴻信才又看清楚了些,此人身高比他稍有不如,然寬肩闊背,體魄魁梧,虎目中精光內斂,凝而不發,臉頰外沿上,生著一片剛冒出頭的濃密短髭。
這般相貌,若在古時疆場,恐怕也是萬人敵一流的人物。
聽到他的話,蘇鴻信才算放下了警惕。
押鏢路過?
怪不得。
「敢問小兄弟如何稱呼啊?」
王五奇道。
要知道這刑門早已是沒落,如今再有變法維新,恐怕用不了多久,這劊子手的行當,就要沒了,一想到這,他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八國聯軍,還有槍炮橫行,以及那些火器,眼神不由一黯。
蘇鴻信已收刀抱拳,強壓心頭震撼,這可是實打實的蓋世豪傑,英雄俠義之輩,只沉聲道:「在下蘇鴻信,關中人士,今年二十六,久聞王大俠的威名,在此見過!」
王五一裹大刀,折返回牆角拎起兩壇酒,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眼蘇鴻信,笑道:「好啊,王某今年五十有四,便喊你聲蘇兄弟吧,我平生最喜歡結交天南海北的朋友,相請不如偶遇,這還有兩罈子夜裡暖身的老酒,咱們挑個地方,好好喝上一場,你看如何?」
蘇鴻信咧了咧嘴。
「既然如此,兩壇又怎麼夠,當是不醉不休!」
王五眼睛一睜,驀的哈哈大笑一聲。
「好,那就不醉不休!」
只說二人結伴而行,翻出了「聖母廟」,蘇鴻信領著王五徑直便往通福客棧去了。
還是老樣子,這店小利微,客棧都半夜了還沒關門,眼見蘇鴻信進來,掌柜的立馬熱絡的迎了上來。
如今蘇鴻信在天津城裡的名頭可不小,但卻多是凶名,那一日之內他連斬八十餘人,殺人不眨眼,刀刀斷首,讓他是徹底的名震天津,據說那街市口的血腥氣淋過幾場大雨,到現在還沒散。
還有人說,說是夜裡見他刀下斬鬼,傳的神乎其神。
總之是人驚鬼駭,多得避著走。
不過,這掌柜的卻是與他相熟,自然知道蘇鴻信手底下的真東西。
「還有吃的麼?」
蘇鴻信問。
掌柜的搓搓手,笑道:「有,今天有人送來一隻羊,還剩下半鍋羊雜,都是整好的!」
「羊雜?嘿嘿,這倒是好東西,那行,全端上來吧!」
等掌柜的應了聲轉身離開。
只見王五與蘇鴻信已是一人一壇酒,拍開了泥封,大口喝了起來,這酒入口冰涼,可只在喉嚨肚腸里一轉,立時化作一股熱氣,竄向四肢百骸。
「哈哈,起初我還以為是黃面虎動的手!」王五談吐豪放,一口咽酒下去,不消頃刻,面上立馬騰起一抹紅光,口吐熱氣,大呼痛快。「本來還去想結交一下,沒成想,居然先碰上了你!」
這「黃面虎」,說的是這津門的霍元甲。
聽他這麼一說,蘇鴻信也才記起來天津的這位大人物,非是他不想去,而是先前幾番廝殺,俱是險象環生,哪有分心他顧的功夫,算起來,這霍元甲的年紀,倒是比他大不了幾歲。
捧著酒罈,他也是笑道:「那倒是巧了!」
自打阿貴死了後,客棧里也就沒找新的夥計了,掌柜的親力親為,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手腳麻利的從廚房端出來一口面盆大小的銅鍋。
鍋里濃湯翻滾,切碎的羊雜只在湯頭上翻著滾。
大冷天的,二人嗅著熱湯里的煙火氣,只覺口舌生津,已是動起了筷子,喝酒吃肉,大快朵頤,只吃的頭頂汗氣蒸騰,王五時不時再問上一些「黃蓮教」的事情,蘇鴻信皆是有問必答。
幾番言談過後,王五皺起了眉。
「鴻信,依你所言,那幾個女人多是練的燕青巧打,那到時候你若要進京可就要留意了,如今北方武林的人士多是匯於京城,這「燕青門」勢力不弱,要小心!」
蘇鴻信聽的一愣,卻見王五復又緩聲道:「你只以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你這斷魂刀一亮,便露了底了,那幾人修有邪術,你這刀——」
言至於此,經王五這麼一提點,蘇鴻信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他這刀專破術法,有心人自然能聯想到一塊去,看來,這事八成還沒完。
「至於那使形意拳的,不算形意門的人,未得真髓,便算不得門人,何況做了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我這邊會和我師弟李存義說說!」
蘇鴻信呼出一口熱氣,這又是一位清末武林的名人啊。
但王五話鋒忽轉,蹙眉道:「不過,你說自己還得了一本八極拳的拳譜?」
蘇鴻信點點頭,除了「請神咒」沒說,黃蓮教的事,他基本上全無遮掩。「不錯,這拳譜最後一頁,還有個李字,當初那使八極拳的婆娘氣力沉渾,剛猛霸道,差點要了我的命!」
王五沉吟片刻,又喝了一口酒,說道:「李?那可就有點麻煩了,不過,麻煩的倒不是因為你殺了那個女人,而是因為你練了拳譜上的武功,要是這拳譜的主人找了來,到時候怕要發難於你!」
幾筷子下來,蘇鴻信吃的滿嘴油膏,他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蹙眉沉聲道:「我知道,自古以來,偷學武功,皆乃江湖大忌,何況這拳譜我得來的途徑不正,被人找了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這拳譜的主人,王大哥是否已知道是誰?」
王五此時已喝完了大半壇酒,面頰紅通如火,然眼中卻無半點醉意,他笑道:「李?這武林中,八極拳真正練出氣候的,又有幾個姓李的,不知道神槍李書文你聽沒聽過?」
一聽是這人。
蘇鴻信驀然一停筷子。
「居然是他?」
這可是個凶人。
剛拳無二打,神槍李書文,他又怎會沒聽過的,簡直就是如雷貫耳,真要是這位找了來,恐怕就夠他受的了。
眼見蘇鴻信停筷沉思,王五咧嘴一笑:「哈哈,其實他真要是找來,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這李書文雖說脾氣古怪,但卻是明辨是非的人,乃是當世真正的豪俠,你練了他的東西,吃點苦是難免的,到時候就看你怎麼應付了!」
二人一面閒聊著,一面吃肉喝酒,幾輪暢飲下來,硬是喝了五壇半的老酒,喝到凌晨兩三點,蘇鴻信才不勝酒力,打了個酒嗝,趴桌上了。
第二天,等蘇鴻信被一陣尿意憋醒,才發現自己在客房裡躺著,下去的時候,外面已是艷陽高照,一夜已過。
掌柜的笑迎道:「蘇先生,昨晚上那位爺有話留給你,說是你將來要是去了京城,可以去源順鏢局找他,到時候再痛飲一番!」
蘇鴻信點點頭,目光瞥向門外投進來的朝陽,輕聲道:「知道了!」
「蘇先生,你要去京城麼?」
掌柜的好奇問了句。
如今亂世當頭,天津已是各行百業齊聚,那京城是何等場面便可想而知,龍蛇混雜,天下武夫,或是為家國大事匯聚其中,或是想揚名立萬,成就一番,那可真就是各路高手齊匯,風雲聚涌,便似那武俠小說里的武林大會。
蘇鴻信眼中光華一閃而過,徑直出門。
「去,當然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