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聖母廟」,乃是三進的殿宇,分以前、中、後三殿。
前殿所供奉的,是那運河龍王,名為龍王殿,中間殿宇共有三間,左右各一偏殿,供奉的乃是八位仙姑,四四兩分,各居左右,而主殿,供奉的便是黃蓮聖母。
至於後殿,則是黃蓮聖母等人平日裡待的地方。
幾間殿宇無不粉飾的極為艷麗,紅牆青瓦,牆上又繪有諸般縹緲雲海,霞氣升騰之景,也不知是何等奇物作為顏料,火光一映,竟是時有霞光綻放,再加之廟中香火鼎盛,整日裡煙籠霧繞,恍惚間,便似仙靈顯聖,好不詭異。
自打天津出了個「聖母廟」,城中諸如道觀、寺廟,基本上不是拆的拆,就是倒的倒,要麼便是裡頭的道士和尚都餓的改投「黃蓮教」了。
就連那直隸總督面見「黃蓮聖母」都得行跪拜見禮,家中更是供了一尊常人高低栩栩如生的黃蓮聖母像,日夜禱告。至於城中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自天明至日暮,供奉者數不勝數,信徒無數,絡繹不絕,獨享一城香火,每日所得的供奉與香火錢,早已是非斤兩可以計算。
可想而知,這勢頭是何等的驚人。
據說白日裡,這聖母廟外,簡直人山人海,擠都擠不進去,無數人跪伏在地,焚香禱告,可謂是遍地香火,還有的人餓都快餓死了,竟不惜長途奔波而來,只為得個保佑,求道靈符,結果這一跪啊,愣是再沒起來過,死都要死這「聖母廟」前。
這樣的事,在天津城早已是司空見慣了。
再說院子,一條石逕自門口一直通往龍王殿,乃是廟裡的中軸線,長約五十米,寬有四米,兩側每隔十數步便立有一半人高的石台,其上燈火長明,久燃不熄,院中則是遍地插滿了未燃盡的香燭,紙灰在夜風中盤旋飛轉,久久不落。
院中寂靜無人聲,唯有遠處的殿中,隱有誦念經文的聲音,牆頭上則是插滿了一桿杆迎風飄揚的黃旗,其上儘是畫著古怪的符文,在風中獵獵作響,呼呼卷盪。
除此之外,這後殿還有一口老井,傳說此井可直通龍王爺的龍宮,往日裡有不少香客信徒都聽到那井中時常傳出莫大水花激濺的響動,仿似有龐然大物在其中盤踞,一個個都是敬畏莫名,直呼龍王爺顯靈。
總而言之,這「聖母廟」在天津城可是被傳的神乎其神。
時值夜色正濃之際。
「呼!」
驟聽一聲輕低的吐氣,已見一條黑影靈活如猴似的自牆頭竄下,落在牆根下的陰影里。
一雙眼睛四下打量。
要說這院子,倒也不小,但如今地上的香燭未滅,任憑風勢如何變化,這些香火便似一團薄霧愁雲,在院中飄蕩盤旋不散,像是冬日裡的霧天一般。
可他不細瞧還不要緊,雙眼甫在煙霧中一掃,立見一張張扭曲怪誕的面孔厲聲呼嘯著朝他迎面撲來。
蘇鴻信也不躲,只把「斷魂刀」往身前一橫,那些人臉立時又潰散成灰霧,化作一股陰風,吹拂而過。
「好濃重的的怨氣!」
他緊皺眉頭,這些卻非是孤魂野鬼,而是人死後殘留的怨念、煞氣、惡氣等諸般世間穢氣,人肉眼是看不見的,那盤山嶺子裡也有穢氣,可這裡的竟然都快凝成實質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白天的時候陽氣盛倒還好,可一到夜晚,只怕這「聖母廟」方圓百米無一活物敢靠近,過來的時候,蘇鴻信愣是連一聲動靜都沒聽到。
一時間,他心頭殺意愈發熾盛。
腳下一竄,已是竄到那石徑上,一貓腰,整個人蹲在石台下火光微弱的地方,像是夜貓子一樣輕巧無聲,徑直往那「龍王殿」潛去。
自從他得了「譚腿」的練法,雖說尚未潛心習練,但好在他身體底子不弱,依著譚腿的運勁法門,一雙腿確實比以前靈活了很多。
越往前,這霧氣也就越淡。
蘇鴻信腳下起落更加小心翼翼。
好在沒要多久,這便到了龍王殿。
殿門半掩,其內可見盈盈火光,
蘇鴻信只匿在門外的台沿下搭眼一瞧,就見裡面的蒲團上,正坐著五個身穿白衣,頭裹白巾,額系黃綢的「黃蓮教」弟子,面前圍著的矮几上堆滿了大魚大肉,一個個只吃的滿嘴油膩,大呼過癮。
未免萬無一失,蘇鴻信又變著方向,把殿裡四下瞧了個清楚,確實只有五人。
可他這一來。
就見一人忽然停下了嘴,然後抽動著鼻子,厭惡道:「怎麼突然這麼臭,是不是買回來了臭魚爛蝦?」
其他人一聽,也是吸了口氣,好傢夥,立馬全都把嘴裡的東西呸的吐了出來。
「他媽的,這也太臭了,找找!」
「好像不是買回來的東西出了問題,這味兒是從外面飄進來的!」
……
說著話,殿內突聽叮咣一聲。
五人聞聲瞧去,就見這矮几前居然落著一根黃澄澄的小黃魚,眼睛俱是齊齊一亮。
「嘶,金條!」
最跟前的二人,一側身子便低頭伏身去搶。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黑影已自門扇外的陰影中滑到了火光底下。
不光是人,還有刀,三尺來長的鬼頭刀只劃出一道烏光匹練,帶起令人頭皮發麻的嗚咽風聲,當空便掄掃而過。
剩下的三人這會兒也都被那小黃魚吸引住了目光,一個個伸著脖子去瞧,耳畔就聽風聲一過,三人眼前的一切,便驟然翻轉起來,而後瞧見三具沒有頭的身子正坐在矮几旁,似曾相識,越來越遠……
剩下的兩人正笑著商量怎麼分小黃魚呢,可抬起頭來,迎面瞧見的卻是三具無頭的身子,斷頸處血如泉涌,只濺了他們一臉。
三顆瞪著雙眼的頭顱,則是拋飛而起,然後滾落在地。
但那刀光卻沒停,一旋而過,只旋出一個大圓,復又順勢劈了回來。
另一人剛抬頭,立時葬身刀刃之下,被從頭到尾被劈成兩半,肚腸灑落,血如潑墨。
「刺啦!」
刀刃落下,帶出筋斷骨裂,布料撕碎的異響。
最後的那人,渾身染血,像是嚇傻了一樣,眼睛木然的看著摔在自己懷裡的半具身子,那手裡還拿捏著一根小黃魚,他瞧的神情發僵,牙關打顫,舌頭都似打結了,看向那頃刻間連斬四人的刀。
斑駁烏黑的刀身上,血水傾斜直流,似一注血箭,澆在地上。
那人一張嘴漸漸長大,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
可那刀刃陡翻,頃刻,也步了四人的後塵,頭顱滾落之際,依稀瞧見一人提刀自走向龍王殿後門,飛快沒入夜色。
卻是到死都沒看清誰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