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攔路討封

  老漢愣了。

  姑娘愣了。

  連那隻黃皮子好像也愣了。

  場面十分詭異,大眼瞪小眼。

  就只有蘇鴻信仍是盯著攔路的黃皮子嘖嘖稱奇。

  這是遇上「討封」了啊。

  據說這山精野怪修到一定氣候,有了道行,就得要攔路乞人,這叫討口封;這可不是遇上了什麼天大的好事兒,能得些好處,相反,這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能遇到的破事兒。

  你要說它像人,它能化人形,可你要說它像別的,它這一身道行就算是廢了,更得纏著你,眼前這隻更貪,居然還妄想一步登天,想要立地成神,修成正果。

  但你別以為說它像人就能平安無事,這結的是因果,耗的是氣運,連子孫後輩都不得安生,窮個四五代那就算是好的,說它像神就更不得了,得結大因果,興許一句話能讓你族滅人亡,死個乾淨。

  之所以攔人討封。

  是因為這人生來九竅,秉天地之氣而生,承天接地,與萬類不同,故而,你的一句話,對人可能只是尋常,但對這些山精野怪來說,就等於變相的替老天爺做了主;更何況,自古異類想要修成正果那是劫難重重,似黃河中那條走蛟的大蛇,恐怕是憑藉著數百年的苦修靜候才有一次機會,但這「討封」卻不同,你一句話,就能免了這畜生的災劫苦修,因果反噬,自然遺禍無窮。

  天將黑,冷風嗖嗖。

  遠方還有一抹未徹底落下的天光。

  那人立著的黃皮子,一雙胡豆大小的燦亮眼珠子就直勾勾的盯著蘇鴻信,然後「呲溜」一下,屁股一扭,轉頭就往雪林里鑽,邊跑,口鼻里居然就吐出了血沫子,殷紅點點,灑了一路。

  不多時,四面八方,呼嘯的暮風中,赫然響起一聲聲嗚嗚咽咽的怪嚎,像極了無數哭聲,聽的人頭皮發麻。

  老漢一拍大腿。

  「哎呀,後生啊,你惹禍事了,這黃皮子哭喪,往後要不得安寧了!」

  他忙說,忙揚鞭,車軲轆再轉,前腳剛動,後腳,枯樹怪枝的雪林里,已是亮起了一雙雙冒著綠光的眼睛,大大小小不下幾十雙,全都直勾勾的瞧了來。

  那個叫作「柱子」的青年,現在坐車上,褲襠里冰涼冰涼的,尿印子都快結冰了,一張臉煞白煞白,駭然無比,手裡擒著那根短棒。

  「爹,這也太兇了吧!」

  他啞聲道。

  「別說話了,先進城!」

  老漢呵斥道。

  「一群得了點道行的畜生罷了,老鄉,你且瞧好咯,我給你露一手絕活!」

  蘇鴻信嘿一聲,臉上的笑隨之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猙獰惡相,目中似有凶戾血光一閃而過,只望著那跟在屁股後頭的一群黃皮子,手中「斷魂刀」一亮,眸光一睨,厲聲笑道:「都他娘活膩了?還敢在爺爺面前裝神弄鬼,趕緊給我滾,信不信我一刀刀全把你們剁了!」

  平地起驚雷。

  但聽這聲暴吼一落,原本緊跟不綴的一雙雙發光的眼珠子,瞬間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四下亂竄,轉眼沒了影子,連帶著那一聲聲嗚嗚的哭嚎也立馬消停。

  柱子一呆,然後激動無比,像是瞧見了什麼新鮮事兒。「哎呀,大哥你這也太厲害了!」

  蘇鴻信似有似無的瞥了眼埋頭不語,只顧趕路的老漢,道:「這些東西都成精了,難纏得很,我也只能嚇它們一時,不過路上倒能得個清閒,後頭肯定還要生事端,瞧,那不還有一隻跟著,八成是想跟進城,要找我報仇呢!」

  他抬手指了個方向,果真就見林中有雙綠油油的眼睛一閃不見。

  本來興致勃勃的柱子,立馬一閉嘴,又縮了回去。

  迎著暮風,蘇鴻信忽然對著老漢笑道:「老丈,咱坐了你的車,這些畜生的因果我也都一人扛了,夠不夠抵得上一桌飯啊,哈哈!」

  老漢趕著車,聽到背後的豪邁大笑,忙道:「夠了,夠了,小老頭多謝恩人出手,不然這兩個孩子怕是就要沒了!」

  言語裡,隱約似多了幾分敬畏。

  蘇鴻信又把「斷魂刀」裹起,輕聲道:「恩人倒算不上,你載我一程,這都是順手的事,不過,記得送完人就走!」

  老頭忙「誒」了一聲,身子莫名一抖。

  「小老頭明白,我也只是想送送這兩個孩子,送完就走,絕對不耽誤事!」

  他說完便沒再說話了。

  那青年和那丫頭眨著眼睛,聽著兩人的話似有些不明所以。

  柱子倒是找到了話匣子,熱切道:「大哥,你是哪的人啊?怎得沒留辮子?穿的衣裳可真漂亮!」

  蘇鴻信啞然一笑。

  他還沒說話那姑娘忽然搭腔道:「我聽說城裡有好些個什麼留洋回來的,穿的就是這樣的衣裳,而且,也都沒留辮子,大哥你也是留洋回來的麼?」

  柱子道:「我瞧著肯定是!」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是熱火朝天,反倒把蘇鴻信給晾到了一邊。

  暮色漸濃,夜色初降。

  天地間北風呼嘯。

  又下雪了。

  好在馬車已經趕進了城。

  大雪飄飛,街上冷清,難見一人。

  更夫拎著更鼓,瑟瑟發抖的縮著脖子嚷著聲兒。

  老漢連趕過幾個岔口,往一間小院外一停,抖手一震長鞭。

  「吁!」

  「快進去吧,我都和你二叔商量好了,爹那還有事沒幹完呢,往後可要安生些,別給你二叔惹麻煩!」

  老漢又戀戀不捨的叮囑了幾句。

  柱子歡喜的跳下車,頭也不回的嚷道:「哎呀,爹,我都知道!」

  那姑娘也跟著過去了。

  「砰砰砰——」

  「二叔!」

  院門推開,一個頭頂盤著髮辮,嘴唇乾裂的漢子探出了頭。

  等眼睜睜的瞧著兩人都鑽進了院子,見木門合上,老漢才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他轉身看向蘇鴻信。

  「多謝恩人,小老頭今生無以為報,只能來世再還這份恩情了!」

  轉過的一張老臉,已不是白日裡見到的那般。

  面色發青發紫,眼窩凹陷,像是兩個黑黑的窟窿,淌出了兩行烏血,更駭人的是,他半張臉完整,另半張臉外露著森森白骨,瘦乾的身子上滿是被撕咬出的傷口,殘缺不全,血肉模糊,還有那馬,轉眼也是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馬骨。

  「唉!」

  蘇鴻信嘆了口氣。

  回身一瞧。

  街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