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那一襲紅衣

  月高懸。

  月明星稀。

  月下有人。

  不,準確的說似人非人,若是人,焉能背生雙翅,若是人,焉能吞吸月華,若是人,焉能死而復生,重現人間。

  夜空之下。

  「嗷!」

  但聞一聲震天嘶吼,驀然驚起。

  浮雲頓散,星月掩光。

  那身影雙翅一展,彌天屍氣已浩蕩鋪開,所過之處,百獸無不蟄伏,眾生為之心悸,汗毛倒豎,肌膚起栗。

  那是一個女子,一襲紅衣的女子。

  那便是旱魃。

  當然,也是陳如素。

  錯不了,所有人都看見了,蘇鴻信也看見了,他雙眼緊凝,只怕眼中人生出什麼不一樣的變化、波折,但好在,這些變故並沒有發生,那雙眼睛也在看他,緊緊的盯著,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難以形容的情愫,以及激動。

  四目相對,蘇鴻信心頭只覺陣陣刺痛,當初所發誓言還歷歷在目,可如今,他已欠下這個女人太多。

  再看陳如素,面容依舊,然昔日如瀑青絲,而今已是滿頭白髮,直如漫天柳絮般盪起,瀰漫著滾滾屍氣,紅唇之中,獠牙半隱,一雙眼睛更是不見眼白,漆黑如墨,如兩朵黑焰,熊熊不熄。

  甫一現世,竟引得眾人腳下大地地氣不穩,山石震動,水勢斷絕,如此凶威,赫然比當年白山地宮內那大清皇族所化的旱魃更加驚天動地。

  旱天屠龍,引渡瘟神,果然非虛。

  「啊!」

  再聽刺耳嘶嘯。

  羽翼陡展,眾人眼中,陳如素已化作一陣呼嘯黑風,在夜空下難覓實影,肉眼難尋,等再停下,那湘西趕屍一脈,連同千年屍王在內,此刻,竟是全都凝滯在原地,動也不動,直至夜風吹過,卻見幾具殭屍連同它們的主人在內,全都似指間揚沙般化作漫天風塵,散作片片殘灰,屍骨不存。

  而陳如素,已到了蘇鴻信面前。

  「你、」

  人就在眼前,陳如素聲音帶著幾分喑啞,似帶哭聲,可「你」字剛說出口。

  「動手!」

  正在這時,異變陡生。

  不遠處忽聽一聲低喝,說話的是那日本和尚,身後一干陰陽師齊齊捻符結印,羽衣褪下,裸露出來的皮肉上,赫然畫滿了無數詭異妖邪的刺青,或鬼或怪、或妖或邪,散發著令人極為不舒服的氣息。

  這些刺青有的似人非人,有的已是非人,獸身鬼面,眼若銅鈴,更詭異的是,當中一人身上紋著一位女子,然此女渾身雪白,白髮白眸,蹲身作梳髮狀,隱約間還能聽到幾聲勾魂攝魄的靡靡笑語,然後轉過頭,登時,一股恐怖寒意蔓延而出,天地間竟憑空下起雪來,更見大地上凝冰覆霜,像是化作一方冰雪世界。

  「百鬼夜行大陣!」

  日本和尚手掌一翻,也不知道從哪變出一桿招魂幡,抬手一震,一手豎起食、中二指,口中念念有詞,伴隨著晦澀難懂的腔調響起,那和尚原本慈善的外貌已有了可怕的變化,光溜溜的腦袋上浮出一條條漆黑魔紋,眼生豎瞳,儼然已是妖魔一類。

  與此同時更見陰風大作,鬼氣彌天。

  他身後一起隨行的二十餘位陰陽師,此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了下去,原本尚顯矯健的體魄,就仿佛成了曬乾的橘子皮,在驚呼中,慢慢化作皮包骨的骷髏,但很快,連骷髏也不剩了,一身血肉消失殆盡,風吹成塵。

  但人死了,那些刺青卻還浮在空中,所畫妖鬼如同泡影般不住變化,裡面的諸類鬼怪妖邪,也似掙脫了束縛,開始顯露出身形。

  「開!」

  猝然,咒語已畢,面目全非的和尚,手中招魂幡驀然杵地,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機瞬間瀰漫開來,籠罩方圓數十里。

  蘇鴻信看的面無表情,這種手段他並不陌生,甚至前不久還剛剛經歷過,就在那日租界裡,但眼前這位的手段,顯然要更加驚人,竟是布下了結界,看來是想將他們這些人一網打盡。

  開始了。

  一道道非人的身影,或展翼沖天掠起,或人身獸面,或是青面獠牙,在鬼氣妖氛中接二連三顯露出來,嘶吼狂笑不止,俱非尋常。

  最後,就連那和尚也褪去了僧衣,白皙削瘦的胸膛上,一條恐怖妖獸赫然烙印其上,這妖物身形可怖,竟是一條長著八顆腦袋的大蛇,蛇身粗壯,滿覆黑鱗,八首俱皆口吐獠牙,作猙獰嘶吼狀。

  不,不對,應該是九首,或者說原本是九顆腦袋,但卻被斬去一首,這第九首,只剩斷頸,其上猶帶血跡,鮮艷欲滴,像是要從那刺青上滴淌下來。

  刺青本是刺青,但當這和尚一搖「招魂幡」,幡首鈴聲頓時大作,悽厲如哭,但凡結界內的孤魂野鬼,如今都已然不受控制的朝他匯聚而來;遠望之下,他仰天長嘯,張口竟是瘋狂吞吸起了那些鬼魅,胸口原本一動不動的八首妖蛇,猝然扭動起了身子,八雙蛇瞳豁然亮起殘忍血光,黑鱗片片立起,發出金鐵摩擦般的響動,活過來了。

  「好驚人的妖物,只怕比那自稱是玉藻前的九尾狐猶要凶邪幾分!」

  蘇鴻信深吸了一口氣。

  他掃了眼那些還在原地發愣的各方勢力,緩緩合上雙眼,嘴上冷淡道:「一群蠢貨,若無後手,還不快滾!」

  說罷,他雙眼再睜,眼中已是一片血紅,宛如兩汪未乾的血泊,在月光的映照下,紅芒大勝,恍惚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群星暗淡,鬼氣彌天的夜空中,竟有一點紅光顯現。

  「哭什麼?今日你我夫妻再聚,應該笑才對,別怕,我已有讓你重回人身的辦法,就算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為你重鑄人軀。」

  蘇鴻信看向身旁的陳如素,抬手輕拭著面前人眼角的淚,原本殘忍冷冽的面容,剎那間似冬雪消融,露出了那在心底只為眼前人而保留的一份柔情。

  「嗯!」

  一聲輕語從陳如素的嘴裡吐出,像是夾雜著說不盡的千言萬語,以及說不清的情愫。

  蘇鴻信咧嘴一笑,驀然扭頭,看向那環伺的一干妖邪,眼中血芒霎時暴漲,而夜空里的那點紅光此刻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竟是顆血色星辰,漸明漸亮,高懸中天,連明月也要為之暗淡,冥冥中似是與蘇鴻信遙相呼應。

  那星辰每亮一分,蘇鴻信眼中血色便濃郁一分,一身妖邪氣機更是漲上一分,直到某一刻,一身邪張達至前所未有過的境地的他,忽狂笑起來,笑罷三聲,他仰天狂喝道:

  「羅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