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陳家溝。
村裡的熱鬧勁兒還沒散呢,這就又有大事,至於什麼事,當然就是拜師。
師,這裡的師可不是什麼師傅,而是師父,天地君親師的那個師,師者如父,地位關係非比尋常。
故而,說法也多,規矩繁瑣,不是說想拜師人家就得收你,也不是說人家傳了你幾招,就算是收你做了徒弟,真要拿出去說,這就是犯忌諱的事兒。
清末民初的武門規矩更是多,雖說世道大亂,但時勢所成,各門各派空前繁盛,對這些武人來說,人活一世,活的是一口氣,爭的是個臉面,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
收徒拜師,那更是寓意門派傳承,生生不息,乃是門派根本,不得不慎重。
否則,若是看錯了人,收錯了徒弟,倘若學藝不精,丟了性命是小,可要是心性不正,品性不端,做了那傷天害理的惡事,輕則顏面大損,重則門派凋零,一蹶不振,屆時悔之晚矣。
人,得講規矩,無以規矩,難成方圓。
或許在常人來看,規矩更像是拿來約束人的,但在武門裡,一個人的德行品性,皆是由規矩來權衡,天地綱常,禮義廉恥,這就是規矩。
拜師的,是蘇鴻信。
至於這所拜之人,當然就是李書文。
以往若是大拳師收徒,那可是要廣邀武林同道前來觀禮,不光要做個見證,目的更是為了讓新徒傳名,眼熟一下;同時也有了結恩仇的意思,畢竟入了門,那可就是多了靠山,意思是往日恩仇,門派也都一手接了,漲漲勢頭,抬個面兒,該劃的就劃了,真要是還不服,那就手底下見高低。
且個中規矩多的人頭痛,想拜師,你還得有人引薦,再奉拜帖、奉茶、三跪九叩,連同拜師的時候,桌椅的擺置,堂上需得供些什麼,點香燃燭,精細到根數,以及點香的順序,一點都不能出差錯。
不過,今日卻是一切從簡。
人不多,但個個都是武門裡聲名赫赫的人物,再有幾位陳家人,這場面也算是少有了。
也不用什麼拜帖,畢竟蘇鴻信如今算是帶藝投師,論名聲,不說名震南北吧,但北方武林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只要他奉杯茶,三跪九叩就行,這師徒的情分就算勾上了,往後但凡他不做什麼欺師滅祖,賣國求榮那等大奸大惡之事,死,他都是李書文的徒弟。
熬過了兩天新婚燕爾,蘇鴻信也算是緩過勁兒了,今天他換了身乾淨的素青色的袍子,正在門外侯著呢。
正堂里,左右兩側的椅子都是相對而放,四四相對,堂上掛著一幅武聖關雲長的畫像,畫像前則是擺著一張太師椅,
坐邊分別是以李存義為首,接著是王五,燕子李三,霍元甲,右邊則是陳家溝的幾位族老及族中,以蘇鴻信他老丈人為首,老人名為陳天嘯,年紀算不上最大,但卻是那「陳長興」的侄子,族中輩分高,加上又是蘇鴻信的丈人,所以坐了首位。
蘇鴻信瞧見這架勢,也是暗暗鬆了口氣,他最怕的就是規矩,但武門的規矩也只能算是繁瑣,那「劊子手」的規矩才真叫人頭皮發麻,以前他爺爺給他說的時候,簡直能嚇破人膽,好在,這活計是祖傳的。
「時辰到了,進來吧!」
李存義笑著招呼了聲。
才見蘇鴻信走了進來,心裡回想著三跪九叩的規矩,他一撩衣擺,進門第一步,已是跪了下去,匍匐一拜,以額叩地三次。
一拜三叩,三拜九叩,拜的是天地人,叩的是三親,一親同師手足、二親同門同道、三親本門武功。
李書文那張有些不苟言笑的臉上,如今也現出幾絲笑意。
就見蘇鴻信一拜到底,待到三叩一畢,走到堂中又是一跪,一拜三叩。
論武功,李書文與他不說分個勝負,但現在他至少有幾分立於不敗的把握,不像當初,差點被一槍挑死,加上如今又從素素那得了「太極混元勁」,只要他暗勁一成,剛柔並濟,單憑武功,就是遇到京城裡的那幾位大宗師,他也有把握扳扳腕子。
不過,對於眼前這位,他跪的心甘情願,不為別人,唯「敬重」二字。
三叩一畢,蘇鴻信走到李書文面前,一撩衣擺,已是跪了下去,匍匐一拜,叩了三個響頭。
「師父在上,弟子鴻信給您見禮了!」
李書文嘴唇動了動,笑道:「好!」
一旁的陳小辮見機端著一杯茶過來。
「師父請喝茶!」
蘇鴻信奉茶道。
「好!」
李書文不善言談,像是只會說那一個字,笑著接過茶,等輕抿了三口,他放下茶杯,沉吟著想了想,而後沉聲道:「往後,你便是我八極門的人了,你武功進境非凡,根骨超俗,雖說拜我門下,但我一身所學,除槍術之外,拳腳功夫恐已難有指點你的地方,但你需切記,要戒驕戒躁,吾等所練,不過是一口氣,氣不斷,當勢如龍騰虎躍,步步登山,一步一重天!」
說完,李書文伸手自懷中取出一本簿冊。
「你練的刀法,但兵器終究是手足之延伸,所謂萬變不離其宗,這是我半生槍術心得,今日贈你,但願於你刀法上有所裨益,好了,起身吧!」
「弟子謹記,多謝師父!」
蘇鴻信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接過簿冊,長身而起。
「哈哈,鴻信,你既已拜師,是否對我們該換個稱呼了!」眼見禮成,王五早已是按耐不急,笑著說道。
「不錯,確實該如此!」
李存義老爺子頷首微笑。
「不錯!」
就連李書文都開口了。
蘇鴻信一撇嘴,但仍是抱拳見禮道:「見過王師伯,見過李師伯,見過李師伯,見過元甲兄!」
等他說完,幾人已是樂的合不攏嘴。
「哈哈,你這惡虎,也有吃虧的時候,當真痛快,痛快啊!」
有相聚自然就別離,等眾人一番笑談完了,但見王五神情一換,道:「鴻信,既然此處事已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津門裡可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呢!」
蘇鴻信看了看神情複雜的眾人,他深知這些人的心思,沒說什麼挽留的話,只道:「好,我也不留你們,但臨別之前,咱們再好好喝上幾杯,等過些時候我再回天津找你們!」
眾人皆是搖頭失笑。
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晌午的時候,一輪酒罷,眾人盡興,但終究還是難免分別,人生不就是這樣,相聚匆匆,相離匆匆。
可誰知,這一別,再相見,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