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爾科夫和MK2的人也覺得要再看一遍,第一遍有好些隱喻沒想明白,這對於一個自恃為藝術家的導演來說,找隱喻並且弄明白,也是一種非常有趣的事情。
於是又放映了一遍。
這次是米哈爾科夫首先問道:「曹先生,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幕,女主角的照片被重新拼起來,但是手和肩膀的位置是顛倒的,我沒想明白這是為什麼。」
呵,這些歐洲老色胚,果然目光更多的放在衣服穿得很少的照片上。
「手是我們接觸世界的一個重要器官,將照片的手放到了肩部的位置,有一種拒絕一切,防衛自己的意味在裡面。」
曹陽解釋道:「也以此來表明,此時的女主角還沒有放下防備,男主角還沒有完全拯救成功。」
「哦,非常巧妙的設計,如果不是這幅畫,很難從表演中來展現女主角的內心世界,有了這幅重新拼接而又帶點殘缺的畫,一下子豁然開朗,Good!」
米哈爾科夫笑著讚賞了一句,還衝曹陽伸出大拇指。
MK2來的人叫夏布洛爾,這也可能是個姓,具體叫什麼曹陽沒記住,只稱呼他夏布洛爾先生,好像是個製片人。
此時他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手舞足蹈的連說帶比劃——不得不說,這些歐洲佬的肢體語言是真豐富。
「在這之前,女主角把照片裁剪成小方格,然後隨意拼接起來,這裡就像她在撕碎自己的過往,將自己的過去完全打碎,再重新開啟自己的生活,重獲新生?是不是這樣?」
曹陽對夏布洛爾豎起拇指,笑著狠狠誇讚道:「親愛的夏布洛爾先生,你說的非常對,因為沒有台詞,女主角通過這些小動作,來描寫她下定決心,重新來過。」
「真是巧妙,我數一下,男主角全片沒有一句台詞,女主角也僅有一句台詞,但兩個演員完全把劇中人物的各種情緒,很完美的進行了詮釋,很不可思議,演的太棒了。」
夏布洛爾表達自己的觀點,「我非常喜歡這部電影,簡直太酷了。」
謝非對謝曉靜輕聲說:「你有沒有注意到,男主和女主每闖入一個空的房間的時候,裡面的照片總是呈現出很溫馨的表面,但是實質上都存在著家庭矛盾在裡面。」
他想了一下舉例道:「一家三口外出遊玩看似是很歡樂的時光,但是回到家中女的就跟老公抱怨,老公也不耐煩的對待她。
拳擊手的家中看似是新婚甜蜜的小兩口,但是在後面女的因為男的不接電話,因而懷疑他而吵架。
在女主家中更是不用說,甜蜜的結婚照之外,卻是沒完沒了的家庭暴力。
用溫馨的照片進行強烈對比,反映出表象的虛偽和真實的醜陋,這裡用的對比蒙太奇手法簡直是教科書級別。」
謝曉靜點頭,感嘆道:「曹陽進步太大了,之前還有人說他電影簡陋,鏡頭平鋪直敘,等這部電影出來,將會狠狠堵住他們的嘴。」
謝非看著老神自在的坐在那裡,好似在閉目養神,實則豎著兩個大耳朵偷聽的老司徒,心裡不由得狠狠呸了一聲。
老傢伙運氣真好,一個拍紀錄片的,懂個屁的電影,可偏偏就走了狗屎運,帶出了北電的招牌78級,現在隨便撿個漏,就是大導演坯子。
不,已經不是坯子了,如今已成了型,只差精細的雕琢一下就成了。
老田看謝非有點被小小的震驚到,於是決定再給他加一點小小的震撼。
「謝老,你有沒有注意到,女主角家中雕像的變化。」
米哈爾科夫之前聽介紹,說話的是電影的藝術指導和攝影師,於是趕緊讓翻譯來轉述給自己。
夏布洛爾也湊過來,聽翻譯轉述的話。
謝非想了想,倒是沒注意這個,如果不拉片,或逐幀觀看,誰會注意這小細節。
老田呵呵一笑,頗為自得的說道:「女主家中一開始是個斷臂女性雕像,但在影片的後面,變成了三個擁抱在一起的女性雕像,如果不仔細觀察,肯定不會發現。」
其實,老田拍攝時,也被曹陽的安排,震驚的不行。
謝非想了想,確實好像有女性雕像,但只以為是為了突出有錢人家的格調,現在看來應該還別有用意。
「開始的斷臂女性,是表達女主角被家暴,孤立無援,獨自承受。而後面換成三個擁抱在一起的女性雕像,則表明被施暴的女性群體,已經開始互相取暖相互幫助,也代表女主開始反抗。」
看到謝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老田繼續道:「我們可以在影片中看到,施暴者也就是女主的老公,對著雕塑的方向打高爾夫,這是在諷刺實施家暴的人群。」
謝非又點了點頭。
老田又笑嘻嘻的問道:「謝老,你猜這雕像還有沒有別的意思?」
謝非開始思考起來,米哈爾科夫和夏布洛爾也不由得思考起來,還能有什麼隱喻?
三人先後都搖了搖頭,想不起來還能有什麼隱喻。
僅僅是現在這些隱喻,都夠讓人驚訝的了,還能有別的意思不成?
老田暗自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自己不是笨蛋。
連老謝和米哈爾科夫這些拿過金熊和金獅的人都想不出來,自己當時想不出來也正常。
老田找回了自信。
「這個雕塑的形象,你們不覺得跟影片後面的名場面,男主隔著女主的丈夫,親她的額頭,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頭的場景很像嗎?」
米哈爾科夫眼前一亮,插話道:「前後呼應。」
老田點點頭,又神秘一笑,「還有一層意思呢。」
「還有?」
幾個人面面相覷,這都多少層寓意了,怎麼可能還有?
「這也映射著男主和女主之間的關係,被中間的施暴者,也就是女主的丈夫所阻隔。」
「噢,上帝啊,居然還有這一層意思,我想破腦袋都沒想出來,真是太神奇了,曹真是太了不起了,一個簡單的雕像變化,竟然能有這麼多的解讀,這麼多的隱喻,太不可思議了……」
夏布洛爾像是個不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大呼小叫,不住地誇讚著曹陽。
謝非心裡更不平衡了,這麼好的學生,怎麼就被司徒那老傢伙搶先了呢,可惜,太可惜啦!
何止是謝非他們三個,這小放映廳里,有一個算一個,哪個現在不是處于震驚狀態。
一個小小的雕像的變化,竟然被玩出了花。
什麼是天才?
這他媽就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