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人性是衝出宇宙的枷鎖

  覓星者號穿過一層層巨大的山巒般的雲層。

  左衝右突地穿過一片雲，又馬上要面對下一片雲，機翼上的嵌板被撕了下來——這些雲竟然是固態的冰塊！

  飛船小心翼翼地在「雲景」中飛行，就像一艘船在起伏的冰原中穿行。

  最終降落在了一層巨大的冰雲上，從遠處看，他們就像是在雲上行走。

  第一個登陸的是水星球，第二個就變成了冰星球。

  雖然陳波不理解這樣奇怪的環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但別樣的視聽奇觀還是讓他感覺很新鮮。

  這第二顆星球會是幸運的宜居星球嗎？

  既然有三個疑似宜居星球要探索，按照商業電影的套路，通常都要等到最後一個選項才會是最合適的。

  不過當看到雷嘉音從被男主打開的休眠倉露出面容的時候，陳波還是拋開了對接下來劇情的猜測，跟著影院中其他觀眾一起發出了笑聲。

  雷嘉音看到主角的痛哭流涕並沒有阻止影廳內的笑聲和討論聲。

  儘管包括陳波在內的很多觀眾都知道雷嘉音出演了《星際穿越》，但電影過了大半，都沉浸在了真摯動人的情感中，這一茬早被忘得乾乾淨淨了。

  此時雷嘉音終於出場，倒讓不少觀眾覺得有些驚喜。

  而且有一種微妙的呼應般的感覺。

  雷嘉音最知名的角色毫無疑問是《火星救援》中那個艱難在火星求存等待救援的土豆航天員。

  而在這裡他是第一批探索蟲洞那邊的星球的先驅航天員，時隔十數年，終於等來了第二批的探索者。

  仍舊是孤獨的異星球堅守者，仍舊是等待救援的航天員。

  有種兩部電影之間的互動感，尤其對於熟悉或者喜愛太空三部曲前兩部的觀眾來說，這甚至像是一個彩蛋。

  雷嘉音帶著眾人來到雲層的頂端，站在山頂，看著星球上蒼白的太陽落山，並介紹著自己發現的「世界」。

  「這個星球冰冷、荒涼……一天有134個小時，夜晚溫度通常在零下60度甚至更低，重力是地球的百分之八十，這裡的「水」是鹼的，空氣中有太多的氨，呼吸不了幾分鐘……」

  那為什麼要發疑似宜居星球的信號呢？

  銀幕中的陳昆三人和銀幕外的觀眾一樣疑惑。

  「但在地表下仍然有一個空間，氯消散了，氨也讓位給了結晶碳氫化合物和可呼吸的空氣，有機物，甚至……甚至可能是生命。」

  而就在主角們沉浸在興奮中時，隨同覓星者號來的機器人提示袁湶正在星球外圍軌道的永恆號傳遞了一則需要她接收的視頻信息，來自地球的重要信息。

  霓妮在視頻中憔悴的通報了老教授的死訊。

  陳昆也被女兒吸引來到了屏幕前。

  「你知道，對嗎？

  你是他的女兒，他肯定告訴你了，伱知道A計劃是個騙局對嗎？！」

  陳昆看著袁湶，袁湶則驚呆了。

  「他把我們留在這裡，是為了讓你們布置你們的殖民地，再也不回來了……」

  霓妮不想問，不敢問，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但她還是問了出來。

  「我父親知道嗎？他知道嗎……？」

  陳昆凝視著屏幕中哭泣的女兒。

  霓妮的眼睛似乎透過了錄像鏡頭，盯著不知多少光年以外的父親。

  是你把我丟在這裡等死嗎？

  屏幕變黑，陳昆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袁湶難以置信的搖著頭：「我父親把他的一生都獻給了A計劃——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

  作為第一批探索隊的指令長，雷嘉音以溫柔而平靜的目光看著他們。

  「他從未想過讓人類離開地球？」

  「沒錯。」

  「可我父親花了四十年嘗試解決引力方程……」

  雷嘉音走了過來，看著袁湶的眼睛：「你父親在我走之前就解出了他的方程。」

  「那他為什麼不用……」

  「因為這個方程無法調和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缺了一個關鍵的數據——

  人類需要看到黑洞的內部，而自然法則禁止裸奇點的存在，沒有人或儀器能進入黑洞並囫圇的活著出來，活著傳遞數據出來。」

  「為什麼不告訴大家？為什麼要一直欺騙大家……」

  「為什麼政府要撒謊說太陽膨脹的速度在降低呢？要人們團結起來拯救物種，而不是拯救自己這太難了，這違背人性。

  所以他毀掉了自己的人性來拯救我們這個物種，他做出了最大的犧牲。」

  陳昆搖頭慘笑道：「那你們就在這裡拯救我們的物種，延續你們失去了人性的文明吧，我要回家。」

  「當人類離開地球進入宇宙後，我們就回不去了。」

  面對雷嘉音的逼視，陳昆毫不退讓：「你知道什麼是人性嗎？我會回到我的孩子身邊，即便死亡近在咫尺，這就是人性。」

  旋即畫面切回了地球。

  西伯利亞，黎明時分，霓妮與男友坐在汽車內行駛在塵土飛揚道路上。

  她看著遠處幾片燃燒著的田地。

  越來越乾燥的氣候和強力的讓農作物很容易自燃起火。

  路上一輛輛滿載著遷徙往地下城的大卡車接二連三的超越了他們。

  老教授死前坦白了自己數十年的謊言，為此航天局已經解散，一直在建造的將來可以作為超級空間站脫離地球引力的航天局地下基地也停工了，並被作為接受民眾的地下城。

  她也失去了航天局的職位，並接到了政府的通知，準備遷往地下城。

  但她的哥哥仍舊固執的拒絕遷往地下城。

  十數年的工作都成了無意義的謊言，失去了信念還與堅守在地球表面的哥哥決裂的霓妮失魂落魄看著前方滿載著民眾的大卡車。

  她和坐在卡車後面的兩個髒兮兮的小孩眼神交流著。

  冰凍星球。

  袁湶出於虧欠，和天文學家都同意陳昆回地球。

  只是用於登陸星球的覓星者號飛船沒有足夠的燃料返回地球，別說地球，哪怕掙脫黑洞「天祿」的引力回到蟲洞都沒辦法做到。

  要想回到地球只能乘坐永恆號大型多功能飛船。

  所幸袁湶已經找到了宜居星球，不再需要永恆號探索其他的星球，所以袁湶準備將環繞在星球高軌道上的永恆號裝載的人類受精卵、基因庫以及其他供人類在異星球上建立最初基地的物資全部搬下來。

  然後男主搭乘永恆號，進入休眠狀態，由設定好的自動駕駛返回蟲洞。

  袁湶開著覓星者號去往更遠的地點確認雷嘉音所說的下一層空間的入口，而天文學家則進入雷嘉音的居住艙檢查雷嘉音收集的地下空間詳細的資料。

  「永恆號剩下的能源太少了，一旦無法順利掙脫天祿的引力，哪怕多耗費那麼一點點能源，你都不可能回到地球。」

  在固態雲層荒涼的山脊上，雷嘉音繼續勸說著陳昆。

  但陳昆仍舊堅定：「我對她承諾過，我會回去……」

  「好吧。」陳景行深深的看著陳昆。

  陳昆跟隨雷嘉音來到了冰的邊緣，他們凝視著數十米深的懸崖。

  太空服手肘噴氣，兩人在減緩的下降速度中砰然著陸。

  「人類擅長生存，是因為進化給了我們思想，讓我們意識到個體之間的關係是有意義的，我們無法詮釋自己的感覺，所以認為這是非理性的。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一切都是被設計好了的，人性是被設計好的。」

  聽著雷嘉音如同詩人一般的話語，陳昆雖然不解但仍舊認真的傾聽：「我不覺的我的感覺是被設計出來的。」

  雷嘉音溫柔笑著在頭盔中通過內置的降噪麥克風說道：「正因如此，你深信感覺是非理性的，所以你不相信我的話。

  當你意識到你快要死去的時候，你知道你在最後一刻會看見什麼嗎？」

  陳昆猶豫了，雷嘉音似乎能透過太空服感覺到他的心跳加速。

  「最後一刻，你看到的會是你的孩子，潛意識會告訴你，你應該回到他們的身邊……」

  風把冰晶吹到對視的兩人之間……

  地球上，霓妮開著車接近了前方人潮洶湧的地下城入口。

  她的哥哥，陳昆的兒子在房間中望向窗外，人流涌動的逃難潮，身後是妻子和兒子。

  刺目的太陽掛在天際，炙烤著枯萎的莊稼，本是生命之源的太陽卻變成了收割人類命運的死神

  雷嘉音停頓了一下：「跟你一樣，我也有孩子，不止一個，很奇怪我在休眠倉中竟然也能夢見到他們，這就是人性的頑固之處，所以……對不起，我騙了你們。」

  「what？？」

  「什麼鬼？」

  「啥？」

  陳波在聲聲驚呼中坐直了身體，與銀幕中的男主一樣難以置信的盯著雷嘉音隱藏在面罩下古井不波的臉龐。

  這突如其來的神轉折讓大部分觀眾都覺得猝不及防，難以接受。

  不，這個轉折從劇情安排看或許其實沒有那麼神。

  真正的神在於雷嘉音。

  在於這個角色由雷嘉音扮演。

  那個在《火星救援》中勇敢、無畏、富有智慧和幽默的幾乎是象徵著人類一切褒義性格的集合體的「火星人」太經典了，也太讓華國觀眾印象深刻了。

  而在這部電影中，從雷嘉音出場，他的造型，他的表情，他說話的語氣和零星的幽默感都幾乎與《火星》中的男主一模一樣。

  似乎他在《星際穿越》中並沒有獨立的人設，只是一個回饋影迷的彩蛋。

  這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將雷嘉音扮演的角色歸位《火星》中的那個人物，認為其是正面角色，忽視了所有的伏筆和細節。

  所以當轉折出現時才會有這樣猝不及防的效果，只有雷嘉音扮演這個角色才能做到。

  「當你想到你的孩子的時候，你的大腦就會讓你更努力的生存下去，這是地球的自然選擇為我們設計的枷鎖，在地球上這不是枷鎖，但在宇宙中，它就成了枷鎖。」

  雷嘉音眼神與語氣中充滿著懊悔：「很抱歉，我以為我能像老師那樣克服人性，但我失敗了，我做了一個錯誤至極的決定。

  如果我不發信號，那麼地球就會認為這顆星球不是宜居世界，只留我一個人在這裡走向死亡，只有我發出信號，你們才會來這顆星球，所以……

  我被枷鎖困住了，我想要回到我的孩子們身邊，我的家人身邊。」

  他趁著陳昆失神的那一秒拔下了對方頭盔後面的通訊器，一把將對方推下了冰壁，掛在了懸崖當中。

  在星球大氣層，駕駛著密行者飛船躲避著固體雲朵的袁湶計算著數據。

  雷嘉音的居住艙內，天文學家看著電腦主機屏幕上雷嘉音記錄的地下空間資料數據感到困惑。

  地球上，走在通道上跟隨著擁擠的人群快要進入地下城入口的霓妮突然轉身，掙扎著從擁擠的人群中向回跑去。

  她的男友叫喊著緊跟著身後。

  霓妮喘著氣，她的哥哥，她的侄子，他們是她僅剩的家人，她不能拋下家人不管，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無數光年之外的冰原上，雷嘉音與陳昆激烈的搏鬥著。

  「……但這是天大的錯誤……對不起，我必須彌補我的錯誤……你不能開走永恆號，不能讓永恆號回到地球，這顆星球不屬於人類，火種計劃還沒完結……人類必須找到出路……人性是困住我們的枷鎖……」

  雷嘉音壓制著陳昆，用自己的頭盔一遍遍撞擊著陳昆的面罩。

  「我們必須克服……」

  陳昆呼喊著：「我們兩個的面罩都會裂開！」

  雷嘉音的眼神中最後那一絲屬於人性的溫存徹底消失了，似乎他真的克服了那個阻礙人類作為種群在宇宙中找到生存之路的枷鎖。

  「……哪怕我死了，老師的女兒也會繼續執行火種計劃……你聽過我的老師呢喃過的那句詩歌嗎？

  咆哮吧，咆哮吧……」

  雷嘉音的居住艙內，天文學家難以置信看著主機電腦屏幕。

  「不要溫柔的……走進那個良夜」

  不要溫順的接受永夜的滅亡！

  轟隆！

  一團黑雲伴隨著爆炸聲在不遠處升起，居住艙整個爆炸。

  伴隨著爆炸聲的同樣還有陳昆頭盔的裂縫。

  含氨的空氣在破裂的縫隙中絲絲作響。

  陳昆滾下來，舉起手，拼命地想堵住面罩上的大裂縫。

  雷嘉音看著掙扎著的陳昆，哽咽著：「人類不該接受這樣的命運，我不能接受人類步入那樣的命運……對不起……我必須挽救人類……」

  地球上，霓妮開著車載著男友，急速橫穿著被灼灼烈日炙烤的枯萎的農田。

  「……一定還有辦法，我們一定還有希望，那個藏在我臥室里的幽靈……父親一直決絕承認說那是鬼魂或是幽靈，因為他怕我害怕……但只有我知道，我不害怕……

  因為我感覺它似乎想要告訴我什麼，如果地球上有答案，那一定在那裡……沒有人會來救我們了……」

  雷嘉音跳上了更高的冰層，帶著憐憫和敬畏的回頭看了一眼冰面上掙扎的身影。

  陳昆掙扎著抓住了不遠處當時被雷嘉音拔掉的通訊器，把手套扯下來，用笨拙的被凍青的手重新連接——

  「救我！救我！」

  正在空中飛馳的飛船上，袁湶通過無線電被陳昆的呼救廣播嚇了一跳，沒有猶疑的操縱飛船掉頭往回飛，飛向通訊器定位的信號地址。

  「堅持住！堅持住……我馬上來救你！」

  不要溫柔的走進那個良夜……

  伴隨著激昂的音樂，三重剪切的蒙太奇通過每個人的「希望」與「拯救」將節奏代入高潮。

  銀幕前的陳波此時盯著大銀幕，體會著讓人喘不過氣的震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