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重返黃昏之鄉(五)
先知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齊樂人怔住了,繼承黃昏之鄉?就像阿婭繼承地下蟻城一樣嗎?
「……為什麼選擇我?我的本源力量並不是時間。」齊樂人說。
「是我的措辭有誤,應該說,繼承黃昏之鄉的一部分。」先知笑道,「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在研究領域的傳承。龍蟻女王那樣的傳承方式不適合黃昏之鄉,教廷的方式也同樣不行,我想了很久,直到幾年前,我有了一個新的思路。」
「其實也是毀滅魔王給我的靈感,他在登基加冕的時候就將自身的領域和魔界融為一體,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所以在他死後,魔界領域並沒有崩潰,而是用他三分之一的惡魔結晶維持了下去,等待新的繼承人,權力魔王一直在尋找機會竊奪這個領域,不過目前為止,她的夢想還僅僅只是夢想。這些年黃昏之鄉和世界的融合一直在進行,如果說十年前我還能將黃昏之鄉從這片海岸帶到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重新駐紮,但現在已經不行了。它已經是這個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先知靜靜地看著夕陽,嘴角的微笑讓他被晚霞渲染過的臉龐格外溫柔,「我的設想是,用三股不同的本源力量將黃昏之鄉支撐起來。」
「用什麼力量支撐?」齊樂人問。
「變化、凍結和重生。」先知說,「幻術師的半領域你應該見過,他能夠隨意變幻半領域中的一切,製造幻境和視覺錯覺更是他的拿手好戲。」
齊樂人點頭,他的確見過,有一次他在陳百七家中訓練的時候,他打開了一扇門,看到的卻不是客廳,而是一隻十幾米高沖他咆哮的霸王龍……
「司凜自從接任審判所的代理執行長後就很少出手了,他的半領域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現在審判所地下的冰雪世界就是他維持的,自從……我受傷之後。」先知幽幽道。
「你受傷了?什麼時候的事情?」齊樂人擔憂地看著他。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先知的手放在胸前,仿佛在撫摸一條不存在的項鍊,「不說這些了。樂人,現在我要問你,你願意嗎?」
齊樂人回答不出來,心中的憂慮讓他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如果我繼承了黃昏之鄉的一部分,我就能幫到寧舟了嗎?」
先知輕笑了一聲:「你可以在他發瘋之前把他丟到冰池裡冷凍起來。」
「不開玩笑,能不能讓他和毀滅的本源力量剝離開來?」齊樂人問道。
先知安靜地看著他,黑褐色的眼睛裡流淌的神性的憐憫和無奈:「如果能做到,我為什麼不現在動手呢?」
齊樂人頹然地問道:「那繼承黃昏之鄉還有什麼意義?」
「反正對你也沒什麼壞處啊,等到你自己的本源力量足夠強大,自身凝結了領域,黃昏之鄉也就是你的一部分了。」先知說。
「但這也是有代價的吧。」齊樂人問道。
「當然,你會漸漸忘記很多事情。原本人類的欲望都逐漸從你的心中淡去,只剩下你最執著的東西……」先知說道。
齊樂人沉默了很久。
這夕陽在地平線附近徘徊,久久沒有落下,整片沙灘和大海都是金色的,美麗絢爛,卻空空蕩蕩。他們兩人如同遊蕩在末日之中的幽靈,在一片停滯的時間中錯覺自己已經抵達永生的彼岸。
「為什麼選擇我?」許久,齊樂人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大概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的靈魂。」先知說。
「難道我的靈魂看起來……特別……呃,純潔?」齊樂人說著,覺得這個詞有點肉麻,不適地頓了一下。
先知搖了搖頭:「只有從未經歷過人世間的苦難,不知道世事艱險的孩童,才會有純潔的靈魂。未經考驗的善良是珍貴的,可並不值得被歌頌。樂人,你的靈魂不是這樣的。」
齊樂人感到一絲好奇:「那是什麼樣的?」
先知看著他,眼神卻仿佛透過他的皮囊看到了他的靈魂深處:「你的靈魂搖搖欲墜。那是一個布滿了裂紋,隨時都會破碎的靈魂。可是它既沒有破碎,也沒有墮落,而是勇敢地衝破了阻礙,變得更強大,這就已經值得讚頌了。」
齊樂人愕然,只聽先知繼續說道:「當初我告訴你,不要再使用SL大法,也是因為這個技能一直在透支你的靈魂,你也早已感覺到了吧。」
齊樂人默默點頭。
「但是你又很幸運,每一次都是在瀕臨破碎的時候突破了,現在你的半領域已經凝結了,雖然還很脆弱,但它已經為你贏得了時間。」先知說。
齊樂人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每一次從噩夢中醒來時那種來自靈魂的疲憊感都在暗示著他,可有時候,他不得不飲鴆止渴。
「樂人,你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你看著這個世界的眼神是溫柔的,你愛這個世界。所以我選擇了你。你的回答呢?」先知問道。
齊樂人無法回答。
繼承黃昏之鄉是一條常人夢寐以求的捷徑,就像繼承了地下蟻城的阿婭,瞬間飛躍到了領域級,擁有這樣一個領域,他至少還能在不斷增加難度的每月強制任務中堅持十年。
一個領域,這可是一個領域啊!
可是這樣的饋贈,卻是有代價的。
「從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呢?」齊樂人問他。
「來到噩夢世界之前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成就領域前的事情也是。最初,其實並沒有這麼嚴重,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我的力量開始頻繁失控,我花費了一半以上的時間沉睡在冰池裡,減緩自己身上流逝的時間。這個時間的牢籠保護了我,也保護了這個黃昏之鄉,否則就算是我,也已經被強制任務殺死了。我一直沒有在意,沒有去在意這些,直到某一天,我從冰池中醒來,竟然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先知看著夕陽,平靜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惆悵,「再也沒有人知道了,從我建立了黃昏之鄉開始,他們就稱呼我為『先知』,而我真正的姓名,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包括我自己。」
他的一切,已經不屬於他自己,就連名字也是。
當所有人開始稱呼他為先知的時候,他就註定不再是當年那個會在聖墓花園裡央求素昧平生的瑪利亞帶他去地下蟻城的少年了。
一個本想著隨波逐流的年輕人,被命運推到了這片黃昏的海岸邊,建立起了一個人類的庇護所。從那一天起,他不再只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他有了一個非凡的使命,也註定為了這份責任失去自己。
他甚至連自己的姓名也遺忘了。
這一刻,齊樂人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他脫口而出道:「鄭南星,你叫鄭南星。」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讓先知猛然看向他,錯愕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宛如當年的那個少年。
「我在地下蟻城的時候碰巧進入過一段世界意志的回憶里,看到了瑪利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齊樂人說。
先知喃喃著自己的名字,問道:「是什麼樣的情景?」
「是在聖墓花園裡,你找到了瑪利亞,讓她帶你去地下蟻城。那時候你介紹過你的名字,我一直記著。」齊樂人說。
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觸,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安排了這一切,讓他看到了那段過往的歷史,見證了瑪利亞與毀滅魔王的分道揚鑣,也得知了一個忘記了自己姓名的人的名字。
「鄭南星……原來我叫這個名字。」先知鄭重地念了一次,忽的笑了,「原來這就是我的名字。」
齊樂人一陣心酸。
先知他為生活在這個領域裡的人做了這麼多,可他自己得到了什麼呢?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啊。
「你……覺得這一切,值得嗎?你會後悔嗎?」齊樂人問道。
「當然值得。」先知笑著說,「可是,我也會後悔。」
這個聽起來矛盾的回答讓齊樂人迷惑不解,可先知卻沒有再為他解答,他靜靜地看著齊樂人,等待著他最後的答案。
心中隱秘的陰暗和自私在這一刻占據了上風,齊樂人慾言又止,最後鼓起勇氣說道:「先知,我……」
「你不願意。」先知仿佛看穿了他的內心,淡淡地說道。
「是,我不願意。如果力量的代價是讓我逐漸失去自己,忘記自己愛的人,那我就失去了努力的初衷。對不起,我的心裡有一個放不下的人,他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他。」齊樂人說。
先知用沉靜的眼睛看著他:「所以你要為了對一個人的愛,放棄對這個世界的愛嗎?」
齊樂人的腦海中浮現出寧舟那雙湛藍的眼睛,無限的愛意和溫柔溢滿了他的心臟,讓他裝不下更多。
於是他說:「是的,我愛他勝過愛這個世界。」
他的心太狹小,裝不下那麼大的世界,他也保護不了那麼多人,他只想保護一個人。
他是那個人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