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0章 星際死亡真人秀(二十三)

  第四十章星際死亡真人秀(二十三)

  屏幕前的齊樂人渾身發冷,恆溫服也不能抵擋這股湧入心底的寒意。

  遊戲裡的「齊樂人」認識「路人甲」,可是齊樂人卻不記得「路人甲」曾經見過「齊樂人」,是存檔變了,還是整個遊戲都變了?

  齊樂人死死盯著屏幕里的「齊樂人」,「齊樂人」已經忽略了路人甲的存在,在見到了瑪利亞的墓碑之後走向寧舟,開始了一段熟悉得讓他毛骨悚然的對話。

  「她一直想回去。」寧舟說。

  「回聖城嗎?」遊戲裡的「齊樂人」問道。

  寧舟點了點頭:「但她已經無法回去,也不敢回去了。」

  「齊樂人」問他:「你想回聖城去看看嗎?」

  簡直像是宿命一樣,他看著同樣的故事在眼前上演,只是這一次,他是一個路人甲。也正是這個與眾不同的視角,讓他看到了許多從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原來,那個時候的他,看著寧舟的表情,竟然是這樣的嗎?

  那隱隱約約的羞澀情意,在他換了個一個視角的時候,是如此明顯,根本無法隱藏。而寧舟看著他的眼神……那雙在夕陽下倒映著晚霞的眼睛,又哪裡藏得住溫柔?

  也許只有互相暗戀著對方的兩人才會在患得患失中傻到看不清。

  接下來的劇情幾乎是照著噩夢世界裡的走向,只不過多了一個「路人甲」。遊戲裡的「齊樂人」似乎和他很熟悉,從「齊樂人」不經意間提起的話來看,他們是從同個新手村出來的。就在齊樂人以為自己是取代了呂醫生角色的時候,呂醫生也出現了,這一次聖城任務的人數變成了5人。

  路人甲、齊樂人、寧舟、呂醫生,以及……蘇和。

  那個隱藏了自己的身份,以一個友善前輩的形象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欺詐魔王再一次順理成章地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不要帶上蘇和,不要帶上他!

  可是無論屏幕前的齊樂人怎麼在心中吶喊,遊戲裡的他們依舊對未來的命運一無所知,路人甲只是一個路人甲,左右不了這一切,遊戲甚至沒有給他任何選項,他只能選擇沿著既定的路線走下去。

  直到他們來到聖城,直到朔月的噩夢降臨,直到……

  直到「齊樂人」死去。

  當喝下解藥的路人甲和呂醫生一起趕到教廷舊址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齊樂人甚至都不用去到山頂的教廷,因為他知道,「齊樂人」已經睡在了聖墓花園的樹墓中。

  曾經有一個有著溫暖日光的下午,他們曾經在這裡野餐,草地上、樹梢上都開滿了花,一陣風吹來,藍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那時候,他躺在一個長滿了綠草的露天樹洞裡,愜意地在融融的陽光下小憩。

  過去和現在仿佛在這一段過場動畫中重疊。

  他來到聖墓花園,默默地看著這個星光璀璨、銀河高懸的夜幕下沉睡在樹墓中的「齊樂人」,和靜靜守在「齊樂人」身邊的寧舟。

  從天黑,到天亮。

  陪伴總是短暫,而思念卻可以很漫長。

  這漫長的思念,這漫長的告別,也許要窮盡這個人一生的時間——如果他不再醒來。

  聖城的地動越來越頻繁,終於到了不得不告別的時刻。

  他看到傷勢未愈的寧舟摘下了七朵白色的野玫瑰,一個一個地剔掉莖稈上的刺的時候,就好像一具又一具地掙脫他心中的枷鎖,每一個刺都扎得他鮮血直流。

  他在掙脫束縛他的鎖鏈,卻又何嘗不是在脫去保護著他的鎧甲?

  這是他與愛人的告別,也是和主宰了他前半生的信仰告別,從今往後,他將繼續心懷信仰,可卻不再被信仰接納,因為他已經是個離經叛道的信徒。

  當寧舟把七朵白玫瑰放在「齊樂人」身上的時候,他的神情告訴齊樂人,他已經做好了決定。

  屏幕前的齊樂人哽咽到快喘不過氣,幹了又濕的眼淚刺得皮膚生疼。結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的胸口好像有一團火在燃燒,燒得他撕心裂肺,燎得他無法呼吸。

  在他復活的那一天,他見到了枯萎的白玫瑰,卻沒有見到那個小心剔掉了每一個刺的人,所以哪怕是悲傷,那也是充滿了希望的傷感,他知道他們終有再見的一天。

  可當這他不曾見過的一幕在他眼前上演的時候,他卻知道什麼是錐心刺骨的痛。

  他有體會過寧舟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痛苦嗎?

  可哪怕就是這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痛苦,一旦他感同身受,就不啻於一場酷刑。

  當寧舟已經踏出了這片聖墓花園,走向教廷最高處的那座聖殿,齊樂人看著他的背影;當他跪在聖母像前,在胸口畫下一個十字的時候,齊樂人看著他的側臉;當巨大的六翼熾天使被召喚來到這裡,將他的力量與寧舟融為一體,他執起審判之劍,寧舟也同樣握住了審判之劍的虛影,向著那太陽升起的方向,用力揮下,一劍斬開這個已經死亡的領域。

  那漫天的聖潔之力之中,紛紛揚揚的金銀光點和聖歌靈樂讓這座聖殿宛如地上天國。

  齊樂人看著他那聖天使一般的愛人,還是忍不住露出驕傲的笑容,哪怕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透。

  可這樣的笑容,也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間。

  這光輝璀璨的毀滅之中,聖潔的領域卻被惡魔的力量染指,藏匿於深淵之中的黑暗蠢蠢欲動,悄無聲息地來到這片淨土之中。附身於寧舟身上的熾天使被黑色的惡魔之力侵襲,在驚愕中逐漸消散,化為漫天的落羽,在狂風中被卷向這片從夢中甦醒的世界。

  聖潔之力被截斷,眼中的紅光一閃而逝,寧舟痛苦地捂住了臉,緊握著審判之劍跪倒在了地上。

  一段旁白出現在了屏幕上,讓齊樂人如墜冰窖:

  【毀滅魔王與聖修女的孩子回到了故事開始的地方,終結了聖修女一生的遺憾。這對曾經志同道合,共同探索世界之謎的愛侶,最終以一個慘烈的方式收場,毀滅的力量與守護的力量註定無法妥協。也許,在追逐極致的本源力量的時候,無論是聖徒,還是惡魔,終將迷失於力量之中,忘記自我……】

  【新生的毀滅力量已經開始甦醒,他是否會重蹈覆轍?還是說,他的身上會醞釀出那渺茫的奇蹟……】

  齊樂人癱軟在椅子上,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旁白漸漸消失。

  他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否則它怎麼會如此對待寧舟?

  這個溫柔的、善良的、一生都致力於與惡魔戰鬥的信徒,怎麼會是惡魔的後裔?而且他身上的惡魔的力量正在覺醒……

  寧舟能接受嗎?

  齊樂人渾身發抖,害怕到一絲氣力也無。

  他不敢想像,一個剛剛失去了愛人,被逐出教廷的虔誠信徒,要怎麼接受這個真相?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祂又怎麼能在一個傷痕累累的人的身上再添上一道鞭痕?

  神啊,他已經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為什麼你還要打斷他的脊樑,讓他連最後的信念和驕傲都無法保全?

  你真的愛著他嗎?你真的愛過他嗎?不會讓信徒蒙受無法承受的試探,必將幫助他的信徒戰勝這些試探,這不是寫在教典里的話嗎?

  可齊樂人什麼都說不了,他只是一個路人甲,看著這場悲劇發生,卻無法說一句話。

  這個任務已經進行到了尾聲,疏散完聖城的居民,看著他們跟隨著教廷的人前往遙遠的永無鄉之後,齊樂人他們坐上了飛行器,再一次回到黃昏之鄉。在這裡他又面臨了一個選擇:是跟隨寧舟繼續下一階段的任務,還是留在黃昏之鄉。

  毫無疑問的,齊樂人選擇了跟隨寧舟。

  寧舟回到了永無鄉,他要回教廷,向教皇坦白自己的決定,齊樂人就在永無鄉外的教廷據點中等他,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冰原中的風凜冽,漫長的極夜之中,極光浩浩蕩蕩地點亮了天空,齊樂人站在山谷的最高處,看著遠方茫茫的冰雪世界,這絕美的景致卻讓人心生絕望。

  他知道寧舟會走出來,從那個曾經庇護他,也禁錮他的世界裡走出來,可加諸於他身上的命運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慈憫,它引導著他走向另一個血淋淋的世界,那是一個比從前更殘酷的世界。

  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卻背負著那麼殘忍的未來,一個足以摧毀他意志的未來。

  他的一生好像被詛咒了一樣,不斷地失去,再失去,直到無可失去……少年時失去唯一的親人,長大後又失去愛人,就連那盛放著他心靈寄託的永無之鄉,也對他關上了大門,甚至在那遙遠的未來,他就連自我,也許都會失去。

  屏幕里的路人甲面無表情地看著風雪,屏幕外的齊樂人卻淚流滿面。

  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哪怕他受到一點點委屈,都讓人心疼得不能自已。

  思念的心再也無法壓抑,齊樂人恨不得現在就能飛到寧舟身邊,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至少他還沒有失去他。

  三天之後,寧舟歸來,他們再一次坐上了飛行器,飛向遙遠的靜海荒漠,前往地下蟻城。

  天亮了,窗外的陽光穿過厚玻璃落在駕駛飛船的寧舟臉上,齊樂人靜靜地看著他,他沒有同他說起「齊樂人」的故事,就好像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有一個深愛的人。

  也好像他既無悲傷,也無難過,他已經治好了自己。

  這份平靜,幾近絕望。

  在聖修女任務結束後的第29天,已經觸發了主線任務第二步,卻被迫和寧舟分道揚鑣的齊樂人得到了一條系統提示:

  【隊友寧舟已死亡。】

  PS:「我們所受的試探,不會超過我們所能承受的,神必幫助我們勝過試探。」——哥林多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