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黃昏的約定(九)
「人來了嗎?」齊樂人焦急地踱步。
「急什麼,你不是剛從地下蟻城回來嗎?」幻術師抱著手臂,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哪有剛回來。我都做了個副本任務,還做了次強制任務,在審判所也幹了好幾天,下周就是建立日了!」齊樂人說。
「哦。」幻術師應了一聲,繼續看天。
齊樂人無奈,繼續在審判所外的巨型廣場上走來走去,等待著那位來自地下蟻城的尊貴客人。
地下蟻城領域的持有人,龍蟻女王阿婭。
「來了。」幻術師看向西方,天空中出現了一艘飛行器,穿過黃昏之鄉的邊境進入領空,在昏黃的夕陽中如同膠片電影裡才會有的畫面。
齊樂人看了看審判所的建築,心想寧舟怎麼還沒出來,司凜拉著他到底在說什麼。
造型奇異的飛行器在廣場中央緩緩降落,審判所的工作人員們迅速鋪好了紅毯,安置了樓梯,然後艙門開啟。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艙內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龍蟻女王的侍女長。
等等,這個小女孩……
齊樂人幾乎驚恐地看著她眼睛四周那熟悉的戒紋,還有她那被巨大裙擺遮掩著的,屬於龍蟻的下半身驅殼。
阿婭看著齊樂人,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如果不是礙於社交禮儀,她已經提起裙子朝他跑來了。
幻術師走上前去,迎接外賓,齊樂人現在滿腦子都是問號,阿婭,怎麼突然縮水了?
幻術師和阿婭進行了一番公式化的寒暄,然後引導她們往審判所走去,面見審判所的代理執行長,或者先知本人。
「齊樂人,好久不見了。」趁著沒人注意,阿婭偷偷拉了拉齊樂人的褲子,興奮地和他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阿婭。」齊樂人微笑地回道,又問,「你看起來……更年輕了。」
阿婭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不是我的本體,我的本體不能隨便離開地下蟻城,這只是我的一個化身。」
齊樂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龍蟻女王此次前來,是為了參加黃昏之鄉二十二周年紀念日慶典。從宏觀上來看,這甚至是可以載入噩夢世界史冊的一件大事,這標誌著這兩個領域可能建立正式邦交。雖然此前雙方也有一些秘密協議——例如先知會派遣他的使者前去參加龍蟻女王的繼承儀式——但這些都不是太緊密的聯繫。
但這一次,先知顯然和龍蟻女王達成了一些新的共識,雙方可能會開展更深度的合作。
齊樂人的心中閃過一絲疑問,龍蟻女王繼位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決定好整個領域的外交政策了嗎?畢竟,從派系上來看,她隸屬於惡魔陣營,她可以保持曖昧的中立立場,但是和黃昏之鄉建交……
「到了。」幻術師停下了腳步,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阿婭對他點頭微笑,抬頭挺胸地走入了前方的會議廳中。
齊樂人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個姑娘的確是長大了,她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自信,這份自信讓她光彩照人。
司凜和寧舟正在會議廳等待她,接下來的互動宛如新聞聯播,齊樂人還看到有個工作人員扛著宛如十九世紀那種需要幕布和支架的老式照相機,為他們合影。
整個過程阿婭都表現得十分得體,絲毫沒有慌亂的模樣,鎮定自若的她看起來宛如一個天生的女王。看來這分別的一個月里,這個姑娘也經歷了不少事情。
會談結束,接下來是晚宴,在晚宴開始前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阿婭終於擺脫了人群,來到了齊樂人身邊,撫著胸口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對齊樂人抱怨說:「真是太可怕了,剛才和執行長說話的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沒有鏡頭和人群,阿婭一下子從那個龍蟻女王的「外殼」中掙脫了出來,露出了她原本的少女心性,而她現在這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化身更加突出了她孩子氣的一面。
齊樂人欣慰地說:「沒有,你說得很好,出人意料的好。」
「真的?真的?哈哈哈,加油加油,我可以的。」阿婭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對了,齊樂人,你和陛……」
齊樂人看到寧舟朝這裡走來,立刻對他揮了揮手。
阿婭的話戛然而止,她似乎又緊張了起來,侷促地站在兩人中間,左顧右盼。
「你那邊也結束了?」齊樂人問他。
寧舟點點頭。
「阿婭待會兒要去見先知嗎?」齊樂人問。
「安排在明天。」寧舟說。
阿婭偷偷打量著寧舟,又偷偷看了看齊樂人,在被兩人同時注視的時候,她靦腆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對了,阿婭,你能在這裡留幾天?」齊樂人問她,「等正事結束了,我帶你逛一逛黃昏之鄉。」
「那真是太好了!」阿婭露出了驚喜的神情,「我會一直留到建立日結束後……不過,這會不會打擾到你……」
說著,她又偷偷瞄了寧舟一眼。
「咳,不會,沒事,我們很高興你能來。要是能多留一陣那就最好了。」齊樂人的心裡打起了小算盤,他打算在建立日那天向寧舟求婚,按照噩夢世界的習俗,求婚和結婚之間的時間不會很長,一般也就七天到三個月之間。
他當然是選擇求婚後七天就舉行婚禮。
陳百七在得知他的求婚計劃後就表示婚禮她會全權負責,但是齊樂人總覺得她當時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充滿了善意的嘲弄和揶揄。
所以順利的話,他半個月後就會正式成為已婚人士。
如果阿婭能參加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待會兒我去問問侍女長我的行程安排。」阿婭開心地應承了下來,迫不及待地說,「不,我現在就去問,你等等我。」
說著,她亟不可待地朝著侍女長快步走去。
晚餐是正式的晚宴,齊樂人也受邀參加了,阿婭問到了自己的行程,發現自己可以在黃昏之鄉停留半個月之後,情緒十分高漲,對著司凜臉上公式化的僵硬笑容都能吃下三大碗。
晚餐結束之後是觀看表演,一出黃昏之鄉的歌劇,劇名叫做《建立日》。
演員幾乎都是噩夢世界的原住民,他們用精湛的表演為來自地下蟻城的客人展現了這個領域建成的歷史。
載著聖修女和流亡者們的船隻在東方的海岸邊遭遇了惡魔大軍的圍攻,分娩在即的瑪利亞無法戰鬥,眼看小船即將在遮天蔽日的暴風雨中傾覆,一個少年走了出來。
他還那樣年輕,卻在這段流亡之旅中有了一雙見證過滄桑的眼睛。
他唱道:「我看見了死亡,在黃昏中襲來。它像是一場暴風雨,沿途摧毀了城鎮和村莊。母親懷抱著無助的嬰兒,倒在惡魔的利爪下;父親攙扶著老邁的親人,被惡魔挖出心臟;孩子們擁抱在一起,在恐懼與絕望中告別塵世。我看見了無法言說、無法描繪、無法想像的殘忍,人間與地獄又有何區別?生命珍貴至此、卑微至此。神啊,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祂怎麼能容忍這樣殘忍的悲劇發生?祂必定已經死去,向祂禱告再無意義。」
「我的同伴們都已經倒下,我站在這裡,兩手空空,迎接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雨。惡魔盤旋在我的頭頂,吞吐著死亡的氣息,我的身後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這段流亡的道路是否已經到達了終點,而這終點,難道就是死神的懷抱?」
「我感到恐懼、絕望、無助,前方就是海岸,可它好似在世界盡頭。來了,它們來了,惡魔張開了雙翼,露出獠牙,朝著這裡撲來,它們浩蕩如蜂群,恐怖如瘟疫。我張開手臂,在暴雨中咆哮,竭盡全力用半領域裝載著小船。」
「破碎啊,它即將破碎了。每一輪攻擊都是一場毀滅,我的世界搖搖欲墜、瀕臨崩潰。」
先知的扮演者唱到這裡的時候,配樂進入高潮,他站在舞台上揮舞著手臂,仿佛他真的是那個在暴雨中對抗鋪天蓋地的惡魔大軍的少年。
「『我將力量贈與給你,請代我守護這個世界』,聖修女對我說道。於是神光離開了她的身軀,將榮耀與責任一同轉移。」
「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輪永不墜落的夕陽。」
齊樂人被這一幕歌劇描繪的場景深深吸引,無數畫面在他眼前翻騰:
數不清的惡魔大軍潮水一般退去,留下的屍體漂浮在海面上,綿延數里。
雲破天開,利刃一般的夕陽光輝灑遍大海,就在那不遠處的海岸線上,一個全新的領域冉冉升起。一路漂泊的旅人們看著那承載著眾生希望的海岸,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那是一輪永不墜落的夕陽,亦是永不破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