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夜未盡(五)

  「我討厭加班啊啊啊啊啊!」晚上聚餐結束就被迫趕回煉晶廠處理故障的造物師,在幾個小時的忙碌後終於筋疲力竭地走出了機房,她低頭給男朋友阿爾發著簡訊,完全忘記了一天前自己剛發誓過要和他冷戰。

  冷戰的原因是建立日前夜阿爾明知道齊樂人出差回來,卻不告訴她,還讓齊樂人代班巡邏,自己趁機跑出來和她約會,這簡直是在迫害她尊敬的老師。

  事發當時,造物師和阿爾正在鋼橋看煙火約會,氣氛十分浪漫,小情侶甜甜蜜蜜地聊著天,直到造物師問他今晚是讓誰代班了。

  耿直的酷哥阿爾在漫天的煙火中說漏了嘴——都怪煙火太美。

  「我老師剛出差回來,你讓他幫你值班,自己跑來跟我約會?虧你想得出來!」

  暴跳如雷的造物師讓阿爾的左眼上多了一塊淤青——這就是為什麼審判所年度會議的時候他會頂著淤青開會。

  無論阿爾怎麼解釋齊樂人對看煙火沒有興趣,都無法說服自己的女友。

  她只會說:「真的嗎?我不信。除非你把我師娘是誰的真相告訴我,我才考慮原諒你。」

  阿爾的表情十分微妙:「人都死了,是誰也不重要了,你還是別問了。」

  於是造物師更生氣了,威脅要把自己的頭髮染成綠色。

  當初她就是聽說阿爾是司凜先生的學生,在審判所有多年工作經歷,在齊樂人還沒加入審判所前就和他熟識,很可能知道內情,所以才熱情洋溢地湊上去跟他搭訕。結果發現他只是個表面酷哥的中二懶鬼,說起話來十分欠揍,心理年齡最多十六。

  但是肩負著整個異端審判庭八卦期望的造物師,還是忍著暴打他的衝動努力和他做了朋友。

  她為了打聽八卦請阿爾吃飯,阿爾欣然赴約,但是打聽失敗。

  她為了打聽八卦請阿爾逛街買買買,阿爾不情願地赴約,並且打聽八卦失敗。

  她為了打聽八卦請阿爾一起下副本,阿爾不但赴約還在副本里救了她一命,然而打聽八卦還是失敗了。

  等到阿爾酷酷地在她家門口抱著玫瑰花對她表白的時候,她難以置信:我只是想打聽個八卦,你他媽竟然想泡我?

  造物師對同事們一通抱怨後,所有人的反應都是:啊,不是你在追他嗎?

  造物師這才一臉懵逼地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個永遠的十六歲中二病酷哥套路了。

  行吧,那就交往吧。

  然而就算交往了,打聽八卦的事業仍然失敗,從審判所的前輩升格為男朋友的阿爾依舊嘴嚴,堅決不肯透露真相,把造物師氣得喵喵叫又無可奈何。

  現在他們一個是執行處的負責人,一個是工業部的負責人,閒下來的時候下班約會,忙起來的時候工作就當約會,有時候中午一起在食堂吃飯,吃著吃著互相餵起了飯。

  有一次兩人正膩歪餵飯呢,難得自己來食堂的齊樂人從他們的座位旁走過,造物師馬上正襟危坐,阿爾卻莫名一笑,對他打了個招呼,齊樂人看著他倆的表情有點兒不忍直視的微妙。

  等齊樂人一走,造物師惱羞成怒地用筷子的另一頭去敲他,阿爾振振有詞:「他以前也這麼秀過我,我當時就坐在他們旁邊,吃飯都不香了!」

  造物師立刻追問道:「真的嗎?我不信。除非你告訴我我師娘是誰。」

  阿爾無奈道:「這件事下了封口令的,我真的不能告訴你。現在人都走了三年了,再問也沒什麼意義了。」

  話題又陷入了死循環。

  後來,造物師也沒有那麼執著著想要一個答案了,對於這個秘密的探尋,好像成為了生活的調劑,她總是吵著要阿爾老實交代,阿爾不肯,她就拉著他去買甜品,讓他來掏時間貨幣,最後他們一起分享美味的蛋糕,一人一杯飲料,手牽手地一起壓馬路。

  她會用發現了大秘密的激動口吻,對阿爾透露她的最新發現,從齊樂人半領域裡的沙丘行宮,到龍蟻女王送來的新禮物,再到齊樂人一年只戴一次的藍寶石戒指。

  說到戒指的那一天,她酷酷的男朋友突然說道:「你想要個戒指嗎?」

  造物師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阿爾認真道:「結婚啊。」

  嚇得造物師當場去世:「啊啊啊啊啊,我還年輕,我不想結婚!」

  阿爾正色道:「結婚應該趁早,免得剛求完婚煉晶廠當場爆炸,一場大戰打下來證婚人嘉賓和結婚對象都沒了。」

  造物師頓時語氣不善:「你在詛咒我嗎?你對我的煉晶廠有什麼意見嗎?我造的煉晶廠安全係數點滿,才不會爆炸!」

  於是無法解釋慘痛教訓來源的阿爾又挨了一頓女朋友的喵喵拳。

  至於為什麼是喵喵拳,因為造物師曾經在黑市裡的代號叫喵喵。她嫌這個名字不夠威武霸氣還總讓她回想起過去,在齊樂人手下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她決定換個名字,齊樂人想了想:「你不想叫喵喵的話,那就叫你工程師吧。」

  「太土了吧!」她聞言發出了慘叫聲,連夜薅著頭髮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造物師。

  這就時髦很多了。

  坐在鋼橋商業區附近的新建煉晶廠的辦公室中,完成了檢修工作的造物師一邊等著阿爾回她的消息,一邊玩起了「魔方」。

  這可不是什么正經魔方,一摞金屬錠堆在她的腳邊,她勾了勾手指,金屬錠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落在她的手中,開始了複雜的變形。

  一眨眼的功夫,一把槍枝出現在了她的手中。她又動了動手指,幾枚子彈也成型了。

  造物師檢查了一番手槍之後,又從道具欄里拿出了一本槍械結構圖紙複習了起來,小聲自言自語道:「撞針還是採用高強度的合金比較好,可惜這個世界的材料學還是不太行,我也不能無中生有啊,還是去鞭策一下技術支援部吧。要不試試附魔?哎,可惜我沒什麼魔法天賦,魔法這東西太難了,魔法師們總有本事把教材寫得狗屁不通,看得人腦殼疼。」

  造物師嘆了口氣,興致缺缺地丟下了新造的武器,又拿出一本《煉晶廠高壓鍋爐輔助魔法陣解析》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就昏昏欲睡——她是真的搞不定魔法問題。

  不行,不能睡,造物師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這座位於鋼橋商業區附近的煉晶廠是目前黃昏之鄉最大的煉晶廠,為了能提供足夠的電力,這座發電廠採用了最新的魔法陣結構,還製造了迄今為止最大的鍋爐,運行時能產生巨量的能量。

  可惜運行測試期間已經發生了兩次不明故障,身為工業部的負責人,她為此頭疼不已。

  如果不能穩定運行的話,就得推遲啟用了,這可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通訊儀響了,造物師低頭一看,竟然不是阿爾發來的消息,而是一條信息發送失敗的提醒。

  造物師唉聲嘆氣地薅著頭毛,懷疑是附近的基站又壞了,看來在她處理完煉晶廠問題下班前,是沒法騷擾阿爾了。

  她起身來到窗邊,不遠處的萬物工廠,飛行器列隊已經裝載完畢,正在依次起飛。再遠一些的地方是鋼橋商業區,那裡有著通明的燈火,在這個午夜裡綻放著文明的光芒。

  原本煩躁中的造物師不禁露出了一個驕傲的笑容。

  敲門聲響起,一名煉晶廠的夜班員工報告了情況:「鍋爐已經檢修完畢,但是魔法陣出現了一點問題……」

  造物師頓時收斂了笑容:「那幾個新招的魔法顧問還沒到嗎,這都幾個小時了?」

  夜班員工:「已經到了,在現場檢查。」

  造物師點了點頭:「我再過去看看。」

  夜班員工提醒道:「顧問提醒您帶上啟動鑰匙,如果沒有問題,今晚可以再測試一次。」

  造物師沒說話,她的右手腕在虛空中轉了一轉,一個散發著藍色光源的3X3晶瑩魔方飛快地變動著不同格子的位置,每一個格子上的數字都在瘋狂跳動。

  這是個密碼工具,唯有把扭成正確數字的魔方嵌入啟動儀里,整個鍋爐和魔法陣才能夠發動。

  而這個還未運營的煉晶廠的魔方鑰匙,掌握在工業部負責人造物師的手中。

  現在,她已經走出了辦公室,朝著煉晶廠的核心鍋爐房走去。

  ………………

  寫完了信的齊樂人正在批閱文件,他喜歡在深夜裡做這份工作。

  深夜的辦公室是安靜的,不像白天那樣,門外的走廊上會傳來人來人往的腳步聲,他的聽力總會捕捉到那些細節,下意識地從腳步聲判斷來人。

  夜晚也很少會有人突然來到他的辦公室報告工作,或者乾脆給他帶來一個壞消息——總有這樣那樣既緊急又糟糕的壞消息需要他做出決斷。

  執行任務的處刑人小分隊發來求援信息急需增援、被舉報了獻祭儀式的狂信徒選擇屠戮無辜居民、執行官在追蹤案件時突然人間蒸發只留下支離破碎的留言……

  他必須告訴別人怎麼做,讓誰去做,而他不可能每一次都判斷正確。

  有時候是因為信息缺失,有時候是因為人選錯誤,也有時候只是單純的運氣不佳,他總會有判斷失誤的時候。

  而他也總會看到判斷出錯的代價,在幾天後遞交給他的傷亡名單里。

  大部分時候,他能將每一個名字和名字主人的臉對在一起,他們有的和他一起吃過飯,有的因為工作優秀得到過他的稱讚,還有的只是擦肩而過時對他行過禮,叫過他一聲「齊先生」。

  也有的三年來兢兢業業地做著他的秘書:每天他來到辦公室的時候,她已經把食堂提供的早餐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幫他整理過了文件又換好了開水,把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前一晚滿了的菸灰缸被清洗得一塵不染,裡面還鋪了一層散發著清香的花瓣,她還細心地將日程寫成備忘錄壓在了菸灰缸下面。

  那是他的秘書安娜,同正經外表下一腦袋八卦的偲偲和喋喋不休抬槓成性的造物師相比,她是個異常文靜寡言的原住民姑娘,從小生活在黃昏之鄉,不太懂戰鬥技巧,卻很喜歡琢磨插花。只是黃昏之鄉的花店只有寥寥幾家,鮮花也不便宜,屬於生活的非必需品,建立日前後倒是會有大量白色的鮮花出售,用以掃墓。

  於是他經常會從半領域的沙丘行宮裡薅上一堆鮮花,一股腦兒丟給安娜處理,安娜會開心地感謝他,抱著滿箱的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處理好,給每個辦公室都送一瓶,直到鮮花枯萎了再來跟他討要。

  安娜是個一點就通的女孩子,和她說話只要委婉地提一句,她就一定能意會到,她的記性也很好,他忘事的時候安娜總會提醒他。

  可他的記性沒有從前那麼好了,不得不把寫日記的習慣撿回來,本源的力量在緩慢地影響著他,雖然不如毀滅、權力、殺戮這類本源那麼嚴重,他還是會忘記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見到安娜的最後一面。那是在醫院的停屍間裡,這個文靜得過分的小姑娘像是枯萎的鮮花一樣,他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他從情報司那裡要走了殺害安娜的狂信徒的線索,在建立日前親自為她報了仇,比預計得快了一些,因為他把收尾的一些事情交給了手下,獨自坐公共飛船回到了審判所,然後他遇見了小小。

  許許多多的人從他的生命里走過,有的重要有的又不那麼重要,但就是這些人,他一個也不想失去。

  齊樂人合上了手頭的文件夾,放進銅框文件欄里,然後拿起下一份。

  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一瞬間的心悸感中,他感覺到他送給小小的耳釘斷聯了。

  他摸上了自己的耳垂,幾秒種後,小小的耳釘又恢復了正常。他感應著耳釘的路線,正朝著小小家進發,好像剛才的斷聯只是普通的感應意外。

  是經過特殊區域了嗎?還是碰到什麼系統任務了?這倒也是常有的事,黃昏之鄉里總有各種各樣想不到的意外,壁畫裡會附著昔日的幻影,掉進下水道都有可能會觸發任務。

  僥倖的心理只閃過了一瞬,謹慎起見的齊樂人決定查看一下。

  黃昏之鄉的力量被調動了起來,齊樂人的眼前浮現出了追蹤到的耳釘的位置,將小小所在位置的畫面呈現了出來。

  他清晰地看到,小小一個人坐在馬車裡發著呆,絲毫不知道自己正被凝視著。

  馬車載著安然無恙的小小,駛向她的家中。